他眼底浮出些笑意,“天色渐黑,石子路面不平,夫人还是不要独自闲逛。”
“有银杏……”她一顿,后知后觉发现银杏并没有跟上来,咬了咬唇,执意道,“世子劳累一天,早些去休息的好,不必忧心。”
他仍不动弹。
两人像小孩似的固执且幼稚地站在原地僵持半晌。
葛春宜突然很想问他,为何要来云泉院,为何要带回那么多投她所好的书册?
问题才到嘴边,又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这木头似的人、古井般的心,一下便没了发问的心情。
她笑了笑,“那不说笑了,我们回院吧。”
裴徐林眼看她眸中神采消退,以往灵动的神色像是覆上了一层面具,没等想明白,手已经快一步拉住了她。
葛春宜有些惊讶,“世子,怎么了?”
他顿了顿,喉间滚动,“……对不起。”
她更惊讶了,笑意中带着疑惑:“怎么好好的突然道歉?”
从前东宫伴读,裴徐林的文课武课向来都是名列前茅,写下的策论数次被先生夸赞鞭辟入里。
而此时,文采斐然如他却有些词穷。
如果直抒胸臆是一种天赋,显然他没有。
葛春宜很有耐心地等着,丝毫没有催促之意。
裴徐林走近几步,垂眸拉起她一只手,去看她小臂上的刀伤,布条还没拆,但已经不渗血了。
“听说这几日你都要来这边逛逛园子,又是帮姨娘翻土浇水,又是寻灵恒下棋。”他轻叹了一口气,“……还疼不疼。”
现在鞜樰證裡才问,早就不疼了,葛春宜皱了皱鼻子,瘪嘴:“疼,疼死了。”
他皱眉,“不许再乱动手了。”
“……”她又补充,“不影响的,动一动兴许还好得更快些。”
裴徐林又沉默下来,半晌,“是我去晚了……”是他连累了她。
“怎会?”葛春宜明白他是在说宝阳寺那日,“与你有何干系?若要这样说,我岂不是还要怪自己太容易中圈套了?明明说到底,都是背后设计之人的错。”
裴徐林当然清楚这个道理,他只是想,若不是把她拉进来这个旋涡,受伤之人绝不会是她。
男人低着眉眼,身后是最后一丝悬在天际的霞光,落在他的发上肩上,融成一片淡淡的光晕。
葛春宜没来由地有些心软,手指滑到他掌心,拉住他,无奈道,“世子,你不饿吗?”
他回过神,缓缓收紧了手,笑了笑,“回去用膳吧。”
拉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葛春宜这就样稀里糊涂忘了自己要“逛园子”的初衷,和裴徐林回了临风院。
她一进屋便看到了桌上多出来的一卷画轴,拿起来缓缓展开,竟是一副苍茫浩然的山水图,笔墨浑厚,最重要的是落款“丘志青”,别号寻微先生。
最常看也最喜欢的那套游记便是由他所著,寻微先生的游记都十分难寻,更别说画作了。
葛春宜藏不住心中欣喜,这时裴徐林走过来,她举着画卷晃了晃朝他示意。
“从前为何不见世子收集这些珍本画作?”
知道她在明知故问,裴徐林眼中笑意温和,思索片刻,学着她可能会说的语气道:“因为要送予夫人。”
“为何送我这些。”
裴徐林顿了顿,微叹:“哄夫人开怀。”
葛春宜噗嗤一声笑了,重新卷好的画搁在一边,扑进他怀里,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前几日送那么多书册来,却什么也不说,你就不怕我误认为都是别人送的吗?”
裴徐林脑中迅速划过一个人的身影,“还有谁送过什么?”
“……”这么正经地问干什么,葛春宜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点几个人,“也有可能是灵扬、灵恒他们……”
裴徐林略挑了下眉,笑而不语,话尽在不言中。
葛春宜锤了下他,耳根有些烫,抚了下鬓角,转身去吩咐侍女把饭菜热好摆上来。
她心里想,罢了,可见他还是愿意与她好好过日子的,阿娘也说过,夫妻间不可太过计较,要多多相互包容。
……
次日,葛春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神清气爽。
银杏问她:“今日还去少爷姑娘那吗?”
“不去了,你差人到云泉院说一声,免得灵恒在等。”侯府这么大,她连走了三日,腿都有些酸痛了。
“好,对了,崔府二姑娘递了帖子前来探望,要推了么?”
崔思莹?葛春宜忙道:“不推不推,她可说了什么时候?”
“她道若您得闲,下午便来。”
未时,崔思莹如期而至。
两人一见面,拉住彼此的手攥得很紧,崔思莹还未说话,眼中便浮起了盈盈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