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玉在帐子里柔声道:“叫不得宫里的称呼了,唤我晗玉吧。”
凌凤池挡在门口:“喊长嫂。”
章晗玉轻轻笑了声。
对话其实寻常得很,只是她的声线不复平日的清亮,像是夜里疲累,喊哑了嗓子。尤其是最后轻轻的一笑,听起来无端震颤心魄。
凌六郎站在门边,婚房里的景象被长兄挡个严实,好在声音听得清楚。
耳听章晗玉在帐子里,以不常见的略沙哑的嗓音道:“饿了。”
“凌相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都傍晚了,粒米未进,好歹赏点饭吃吧。”
凌六郎大吃一惊。
他原本打算见了人便走,脚步唰得停在门外。
竟然整天没给吃饭么?
长兄冷眼盯着,催促送客之意明显。他想继续听又不敢,咬牙喊了一声:
“长兄,三叔和三叔母还在等新妇敬茶!”喊完又怕被罚跪祠堂,一溜烟跑个无影无形。
章晗玉把帐子往下拨了拨,挡住脸上的笑意。
她和凌六郎在宫里见过几次,听谈吐也是个好教养、知进退的少年郎。
没想到在家里跟他长兄说话,一张嘴又硬又怂的,一言不合就狼奔豕突而去,明显被宠惯了。
凌凤池在自家里和幼弟说话的口吻,也和她在宫里听见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截然不同。
有意思得很。
室内光线亮起,凌凤池走去墙边挨个开窗。
边开窗边问:“谁饿着你了?早午喊两次用饭,睡到喊不动。”
章晗玉在帐子里道:“今晚要敬给长辈茶么?用过饭就去。”
凌凤池开窗的动作顿了顿,回身扫一眼。走近床边,开始挂帐子。
边挂边问:“早晨不是死活也不肯去?”
章晗玉笑而不答。
心想,这些年她原来都走错路了。
凌家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是圈养得极乖巧的好羊儿,统共只出了凌凤池一个难缠的角色,不巧和她对上了。
她生啃硬骨头啃了这么多年啊。
还是干爹吕钟精明,凌家小六郎甫一出仕,干爹即刻便看出了凌凤池的软肋所在,几次三番催促她对凌六郎动手。
凌氏家人和睦,情谊深厚,且凌家其他人都容易下手得多。
她早该放弃生啃硬骨头,转从凌凤池的家人软肋处下手啊。
章晗玉想通了,笑得有些得意,嘴角便不自觉地现出小小的梨涡,又说:“饿了。”
梨涡正对着凌凤池,看起来甜蜜而诱惑,跟清晨气急放狠话的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凌凤池挂帐子的动作又停了停。他的视线起先落在面前浅浅的小梨涡上,又顺着弧度优美的侧脸轮廓,转向玉色的耳垂。
一对圆月形状的明珠耳珰挂在小巧耳边。
人稍微动一动,名贵的东珠便光华闪烁,耀眼夺目。
凌凤池凝视片刻,什么也未说,转身走出了婚房。
屋外吩咐传晚食。
晚食清淡滋补而种类繁多,章晗玉睡了一整天,起身饱餐一顿,感觉精气神逐渐恢复。
再看看熟悉的暮色天光。
自从她进了凌家,晨昏颠倒,这个点儿差不多该起床做事了。
凌家三叔和三叔母夫妇端坐在花厅里。
火烛明亮,两人眼角突突乱跳,注视着这位名声传遍京兆的了不得的凌家新妇,远远跟随在侄儿凤池身后,如芝兰丹鹤般走向花厅,据说要给他们敬茶。
三叔母脸上勉强挂着笑,桌案下狠掐三叔一把,声线颤巍巍地提醒:
“等下不管她敬什么,咱们……咱们都别喝。”
第30章
章晗玉走近花厅,迎面先看到门边站着的凌家六郎春潇。
身量已长成的少年抱臂杵在门口,门神似的,瞧神色像在生闷气。
见人走近才低头行礼道:“长兄,长嫂。”
凌凤池问:“怎的不在花厅里坐等?“
凌春潇张口就想告状,对着新进门的长嫂,忍着没说,别别扭扭地低头道:“花厅里热气,出来吹吹风。“
章晗玉衣袂如流云越过身边。
凌春潇没忍住问:“长嫂用过晚饭了么?”
章晗玉回头冲他微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有劳春潇牵挂,我精神尚好。”
凌凤池停步回瞥一眼。
章晗玉无辜道:“我说错了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凌凤池道:“她吃过了。用了一大碗鸡茸虾粥,六样配菜挨个用过,吃饱喝足才来。”
凌春潇有些吃惊,章晗玉生得人如其名,像个玉做的人,说她喝风饮露他都信,谪仙般的长嫂,胃口这般好?
但长兄开口澄清,他心里已经信了九成。往后退开两步,就要引路。
偏在这时,章晗玉幽幽地加了一句:“凌相说得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