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玉摇晃着大蒲扇闭眼听着,嘴角微微上翘。
人呐,就是得历练。
她前几个月看这位干儿子还觉糟心,眼瞧着心眼渐渐开了窍。
全恩嚷嚷完狠话,压低嗓音提醒:
“为了那只骂人的鹦鹉,大理寺叶少卿入宫求见小天子请罪。凌相也在。”
章晗玉并不意外:“知道了,去吧。”
“凌相说不定会来寻你老人家。河边说话小心点儿,当心出了岔子,被他给害了!”
章晗玉摇了摇大蒲扇,“不会。凌相是真正的君子。”
全恩茫然:“啊?您老人家怎么又夸起来他来了。长对手志气,不好吧。”
章晗玉往美人榻上一躺,想起前两日水边那句“平安度过余生……”抿嘴笑了下:
“人家本来就是君子。你去罢,我等凌相来。”
等来等去,晌午前,凌凤池确实在御花园现了身,但来的朝臣却不止他一个。
章晗玉拨开遮阳帐子薄纱,在水面波光粼粼的强烈反光里,眯眼注视着凌凤池领着叶宣筳逐渐走近池边。
*
不得不说,叶宣筳今日入宫有备而来。
刚才在御书房里郑重谢罪,承诺献上一对会说吉祥话的白凤鹦鹉,小天子大为欢喜,赞叹说:“叶卿人其实不坏,以后要做个好官”。
才出御书房的门,叶宣筳就把昨日大理寺“倒章”的上策和中策又掏出来了。
试图说服凌凤池接纳献策。
“先说上策。”他今日带进宫十名大理寺干吏。
取得小天子恩准,以给章宫人赔罪、协助打理宫宴的名义,提前勘察场地,打算揪出错处,在春日宴上小事闹大,当众治章晗玉的罪。
“至于中策么,”叶宣筳抬手环指周围。
“护卫三大殿的金吾卫儿郎。这么多个里头,只要有一个肯点头的,就能把章晗玉娶回家,关后院看管起来。从此高枕无忧……”
凌凤池只淡淡地听,不回应,始终不接话头。
听着听着,他罕见地走了神。
章晗玉身为阉党门下,却明确无误地接连两次暗中提醒,叮嘱他看顾好六郎。
于她来说,无益有害的事,她为何要做?
他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隐情。
他要寻她当面问一问。
外臣轻易不得入御花园,好在今日小天子发了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过御花园正门,龙津池就在几百步外。
凌凤池直视前方隐约波动的粼粼池水,把叶宣筳塞过来的“中策”又退回:
“龙津池到了。奉小天子圣意,去寻她认错。”
叶宣筳:“……”
日头当空。
章晗玉又懒散地靠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
在水面波光粼粼的强烈反光里,眯眼注视着两道人影逐渐走近。
“凌相,叶少卿,两位栋梁臣不在大殿伴驾,怎么自己来了御花园?”
她懒洋洋地抬起蒲扇遮阳:“两位来赏花的?总不会专程寻我的吧?”
凌凤池的脚步停在三尺外,直视前方金光湖面,并不搭话。
叶宣筳忍气吞声走上两步,长揖到地,面无表情念词:
“上回送入宫的白凤鹦鹉,是在下思虑不周。叶某已经当面向小天子请罪,又奉小天子之命,来寻章宫人请罪。还望章宫人胸怀大量,冰释前嫌。”
“哦,来请罪的。”章晗玉不冷不热道。
遮阳的大蒲扇撤下,露出半张如画动人眉眼。
“昨天我还奇怪,清晨好好挂在窗外的鹦鹉笼子,下午怎么没了。不瞒凌相说,我喜欢那只白凤鹦鹉,打算在御书房多挂几日,凌相怎么不声不响把鸟笼子提走了?”
凌凤池的目光在对面明眸朱唇的动人面容上一扫而过。
落在在红润的唇瓣处时,停顿须臾,挪开视线,继续直视前方水面。
“何必故意插科打诨,转开话头?叶少卿还在对你长揖赔罪。”
章晗玉装作没听见,悠然又躺下了。
“我若不愿‘冰释前嫌‘,就是肚量不够广大了?”
晾在旁边的叶宣筳给气得不轻。
好个阉党门下第一爪牙!被褫夺了官职罚入宫,居然半点没吃教训,依旧得理不饶人啊?
叶宣筳不情不愿弯下的腰瞬间站直了。
他赔什么罪?跟谁赔罪?!
算起来他许久没见章晗玉了。两边乍然打个照面,叶宣筳骤然一怔,视线定住。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深浅浅的青。
浅青色半袖,黛青色长裙,纤长如鹤的脖颈从白色交领中露出半截,浓密乌发挽起,发髻间插一只穆太妃赏下的青玉簪。只有眉心点的朱红花钿,是身上唯一艳色。
这身打扮无论颜色还是布料在宫里都寻常。不知怎的,穿在她身上时,只让人觉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