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玉目送绯袍人影风风火火的离去。
人的性子啊,天生难改。她都不用看人,只听脚步声缓急,隔出老远都能听出来人是哪个。
朝食刚用过,送午食的时辰还早,章晗玉在牢中安安静静地提笔写杂文。
今天倒是稀奇。才写了半张纸,叶宣筳匆匆的脚步声又从远处奔近,直奔牢房而来。
章晗玉诧异停笔,“你怎么又来了?”
叶宣筳跑得满额头都是汗,抬手指她:“你、你你你,你早知道那小子藏了一手,你才救他?”
章晗玉莫名其妙,“哪个小子?惊春?他自首入狱藏了刀在身上?不可能啊。”
两边鸡同鸭讲,叶宣筳眼瞧她似乎当真不知情,也惊诧起来。
“小徒孙!那小子是个人精!这么多天审案下来一个字都不吐露,暗藏了好一手!”
今天被领出狱的那批宫人里就有小徒孙。
叶宣筳挨个验明正身,卸除木枷,核实姓名。
小徒孙在人群中一声不吭,亲眼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官府公文上,即将启程送往皇陵。
队伍即将启程的前一刻,小徒孙突然奔回叶宣筳的面前噗通跪倒,叩谢不杀之恩,这时才肯吐露深藏心底的大秘密。
“吕钟有一批绝密的旧文档。和朝中官员的秘密来往书信,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证据,都是他多年以来费心搜罗,用作威胁,拿捏人心的用处。”
“之前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手下的马匡、余奉,都说不知。我们还当吕钟一把火把多年搜罗的旧秘密自己烧了……这老混账,居然把见不得光的秘密物件早早地塞给了小徒孙!”
吕钟赶在五月潜逃的前夕,把装满秘密物件的木匣子塞给小徒孙,叮嘱,若他顺利逃脱生天,替他把木匣子烧了。
若传来不好的消息,替他这木匣子扔去大理寺门外。
他吕钟临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让多年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见见光。
小徒孙自知木匣子里的绝密信件证物涉及朝堂大人物的阴私,普通人碰触不得。
按照老祖宗的吩咐做事,他自己逃不过一个死。但老祖宗命他收着,他又不敢不拿。
捧着这堆烫手秘密,备受煎熬。
“五月初就拿着了……一直不声不响拿到今天。确定自己可以活,他感激之下,才把秘密吐了出来。”
“小徒孙说,投桃报李。吕钟搜罗的一堆陈年旧秘密当中,有章家谋逆案相关的密函。”
章晗玉正在书写杂文的手一顿,纸上落下重重的墨点。
两边目光一碰,叶宣筳肯定地一点头,背手就走。
“章家案子有转机了。等着大理寺好消息。”
*
凌凤池走进牢中时,叶宣筳正捧着几张泛黄发脆的旧纸,小心翼翼摊在案上,喊章晗玉来看。
章晗玉目光略扫过便吃了一惊,原本懒散靠着墙的身体登时坐直了。
叶宣筳脸上带掩不住的得意矜持表情,嘴里一本正经提醒,“顶顶重要的物证,你小心点翻!”
凌凤池几步走近,俯身去看。
第三个身影落在小案上时,叶宣筳这时才意识到来人,讪讪起身往后退了半步。
章晗玉看到来人,往旁边让了让,让出半个人的位子,凌凤池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侧。
两人并肩坐在小案后,一目十行地翻阅。
多年前的旧纸张,泛黄且薄脆。是一张看似寻常的屋宅契书。
不寻常的是立契人。
立契买下屋宅的买主姓章,正是章晗玉过世的父亲。
章晗玉翻了翻契书,不怎么信。
“假的罢?我阿父怎么会亲自买卖屋宅。凌相,你自己签契买过屋宅么?”
“没有。”
凌凤池一边翻阅一边平静回应:“凌家买卖屋宅向来交给管事处置。我掌家这些年,只签过一张放妻书。”
章晗玉:“嗯……辛苦了。”
“不辛苦。”
两人继续翻阅屋契。
站在旁边的叶宣筳:……
他为什么在这儿?他今天来做什么的?
叶宣筳高声叫进来一盆水,蹲角落里洗眼睛去了。
章晗玉把屋契翻到最后,看了眼落款。没有阿父的花押,只按下一枚朱红的拇指印。
“这更不可能是阿父的做派了。”她指着拇指印,“只有不识字的人才会按指印签契书,文士都爱签花押……”
心神电转间,她的目光忽地一颤,闭上了嘴,紧盯那拇指印。
契书多半是假的。
但这枚指印……只怕当真是阿父的。
凌凤池也想到了一处。
京兆章氏当年算京中大姓,章父身为大家之主,亲自参与签下屋契书有违常理。屋契很有可能是伪造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