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公务缠身,忙得仿佛个陀螺,白日倏然而过,只有漫漫长夜难熬。
这几日卸下公务,陡然清闲下来。
闲居家中,就连白日也开始难熬。
他站在窗边闲看落雨。
以为过了很久,看了眼漏刻时辰,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他又开始整理书房。
书房有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放置了不少凌家历年收藏的孤本珍品。有些孤本太过珍贵,他叮嘱所有人,洒扫不许动书架。他得空时亲自整理。
凌万安搬来长木梯,他踩着木梯去最上方。从书架最顶端取下一个木盒,在书案上打开。
十本小而厚的连环画册,整整齐齐摞成两摞。
有些被小天子翻看得多,边角卷起毛边。有几本成色新一些,明显是新画的,插图和注解都绘制得精心。有山川风貌,乡土人情。当然,少不了处处拔剑的豪侠。
他怀念地翻看了一阵。
“婚院无人收拾?”
突兀的一句问话,回荡在书房。
门口当值的凌万安隔片刻才反应过来,阿郎在和他说话。
他赶紧斟酌着答:“无人收拾。处处皆是原样。”
婚院早上了锁,严禁出入,小玄猫和鹦鹉抱出去养。庭院里杂草都疯长到两尺高。
主家不发话,哪有人敢进去收拾?
主母逃走当天,婚院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
逃走太急不小心踢歪的长凳至今还歪着呢……
凌凤池捧起木盒,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边想边走出书房,往婚院方向走,
凌万安心里一跳,赶紧撑伞跟上。
上回主人去婚院,挖坑埋了个药瓶,这次的木盒可比药瓶子大许多!这得挖多大的坑?可再不能徒手挖了。
看守婚院的家仆开锁引主人入内。
凌万安正在庭院里乱转,试图找个铲子铁锹之类的利器好干活……耳边听凌凤池吩咐下来:
“打一盆水,送进屋。”
今日不挖坑,做洒扫活计。
洒扫得极为仔细,婚院女主人出走当日撞歪的木凳,被凌凤池静静地打量半晌,问,“平日怎么放的?”
凌万安比划了个横放的姿势:“一字横放。”
他按着记忆把长凳摆回书案边,横放整齐。
凌凤池的目光又盯上了书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
平日打开的时辰多,还是卷起放置的时辰多?
她性子散漫,似乎没个定数。
凌凤池走近书案,收拢起一半,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案角。
把婚院女主人偏爱的几本游记,文赋精选,原样打开放在书案上。
做完这些,把携带来的木盒子打开,翻了翻盒底,取出一张小小的字纸,打开摊在书案上。
墨迹不算新了。
凌万安有些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闲闲荡荡,三三两两】
【疏星落天外,野涧风自流】
主母的字迹好认,一看就是主母在婚院时随意书写的小字。
凌凤池把这幅小字放回半边整齐半边杂乱的书案上,似乎把书案收拾得满意,终于停了手。
凝视小字片刻,笔下的风流闲散之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带出几分怀念。
短暂的婚院岁月,仿佛美梦一场。不论早晚,只要踏入婚院,人时时都在;闲谈也好,打趣也好,争吵赌气也好。
和她纵情欢愉的美好残留至今,时常要细细地回味几日。
然而,梦总归有醒的时候。
他逼迫她成婚,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将她拘在婚院不得出入。抓捕她的义父,追究她的秘密,以至于章家大火焚毁佛堂。他和她之间的分歧,从哪一步开始尖锐到无可挽回?
自己终究做得太过了。她既无法忍耐和他生活,以至于出逃。
强留在婚院做一对怨偶,不如放她归去,闲闲荡荡,做一颗山野疏星。
她在婚院忍耐了两个月,成全他一场绮梦。
如今换他成全她的悠游闲荡,也算公平。
凌万安捧一盆清水,跟随主人洒水扫尘,把屋里四处拾掇了一遍。
凌长泰听到动静,紧张地奔进来,“阿郎今晚宿在婚院?婚院多日未住人了,怕有蛇虫出没,阿郎明日再来住可好?卑职这就带人四处找一找可疑孔洞……”
凌凤池打定主意做的事,旁人拦阻不得。
凌长泰闭了嘴,跟凌万安一起吭哧吭哧地换帐子被褥。
他手劲大,一下掀起几层被褥,露出下面的床板。
凌万安眼尖,瞧那床板缝里似乎有东西,伸手掏了掏,费劲地掏出一本小而厚实的画册。
“哎?”
他举着画册转向主人,“主母留下的……”
“这本也留下了?很好。”凌凤池立在窗边,目光扫过封皮,一眼便看出是当初她赠给云娘、被自己收没,重新交还给她的连环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