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初沉默了一会儿,背着手,低声说:“这药对我没用,我从小被父亲试过各种药材,已养得百毒不侵,这酒水里的迷毒虽然厉害,于我却最多手脚有些软而已。”
红妆“啊”了一声,失望地看着酒坛子:“柳新绿和我说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呢。”
季寒初:“你想做什么同我说就是了,为什么又要下毒?”
红妆挣扎了一下,没说出口,她解了季寒初的衣带,把他往浴桶里推:“你先泡着。”
季寒初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直直地看着她,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你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
她想做的有很多,很多。
红妆把手抽回来,看向窗外。秋意浓,夜萧索,天幕沉沉不见边际,檐下雨滴滴答答落下,落地清脆,溅起水花,激起圈圈涟漪。
江南烟雨,落在心田,情根深种。
红妆说:“我要去杀殷芳川了。”她已在江南留得太久太迟。
季寒初松了手,不说话。
红妆把酒瓶往桌上一放,抬头望着他:“你会阻拦我吗?”
季寒初由着她看,心里慢慢开始煎熬。殷青湮还在隔壁,她却来问他会不会阻止她杀了殷芳川。
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太安逸,所有人都假装表面的和平,装着装着,季寒初自己都差点忘了,红妆最开始来的目的其实是杀人。
现在这个虚伪的表象被她戳破了,再没必要装下去,他竟然最先感到的是遗憾。
风大了,吹得烛火左摇右晃,闪过重重的影。
红妆慢慢抬起头来。
她问:“如果我杀了殷青湮,你会怎么办?”毕竟她是真正的无辜的人。
季寒初答得很快:“赔她一条命。”
红妆笑容淡了:“你要为了她杀我?”
季寒初摇头,伸手主动抱了她,环住她的肩膀,下巴在她发顶磨蹭:“我会以死谢罪。”
红妆在他怀里老实蜷着,头埋在他胸膛,半晌不答话。
良久,闷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季三,我总是低估你。”
季寒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的恩怨走到头了,偷来的温存也快用完了。
红妆很久不出声,抱着他不放。她很少有这么小女儿的时候,季寒初怜惜得紧,心都化掉了,突然又听见她说:“你真好,我舍不得你。”
季寒初很想说,舍不得我,那就别走啊。
可是不行。江南的春天再好,也过完了,秋去冬来,很快又是新的轮回。江南留不住她,他不能留她。
红妆踮起脚挽上他的脖颈,似乎在犹豫,嘴唇几次张合,终于轻声问:“季三,你见过大漠落日,星辰万里吗?”
季寒初听到了,有些愣怔,缓缓地摇头。
红妆戳戳他的嘴角,看他傻乎乎的样子,笑着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傻小子,我们南疆的夜很漂亮,不比你们江南差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星星?”
大漠有孤烟,冰河伴铁马。
江南藏着灵秀,边疆托着烈阳。过了隐州十二城,越过青川河,听见绝望崖十万冤魂唱一曲葬音,西出嘉陵关,便是南疆。
那是红妆的家。
没有人说话。
红妆的笑渐渐散了。
她松开了抓住季寒初的手,意料之中,没什么失望的,就是有一点难过。
心头很闷,像有东西堵住一样。
他和她太不一样了,殊途不同归,她的仇动不了他的义,他的情也改不了她的心。
那算了。
红妆挑着季寒初的下巴,深深看着他,用微凉的手指点了下他的眉头:“当我没说。”
季寒初牵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指紧扣:“红妆,我……”
红妆抽回手:“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不配。”
刚才那个问题,是她活到现在最没有理智的一次。她发了疯,想把他带回家,做一个厮守的梦。
她怎么就不能爱上季寒初呢,这个男人俊朗、端方、知礼仪懂进退,理解她的苦处,尊重她也爱护她,他太容易就让人爱上了。
所以她问了,然后梦醒了。
醒了也好,不然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红妆亲了亲他额头,拉着他的手埋进他的怀中,她肆意地在柔软的嘴唇上来回舔舐、厮磨。
“再亲亲我吧……”她喃喃地说,“最后一次。”
(二)骨生花
水汽弥漫,骨骼相缠,举手投足间的爱意全化作风月,缱绻又多情。
烛火噼啪,汗水涔涔,水已凉了,欲色在荡漾的水波里越来越浓,外衫内衫纷纷漂在水面上,倒映出两个影子,宛如一幅水中丹青。
季寒初的手掌心压住红妆的手背,与她的手指扣紧,高大的身躯覆上,浑身绷得紧紧的,心头燃着火,可眼里却像极了此刻灰暗的夜空,全是深不见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