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温顺地低下头,“利不利的,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张家好了,我和我的孩子才能好,张家败了,我和我的孩子也没了活路。”
蒋夫人笑笑,“怎会没了活路?你手里捏着近百顷的地,离了谁也活得下去。”
孙姨娘大惊失色,慌得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我手里是有些田庄的账,那都是老太太名下的,我一个家生子,至今还是奴藉,哪有能耐置办私产?前些天老爷拿走的银子,也是从老太太账上‘借’的,太太明鉴!”
蒋夫人沉默不语。
孙姨娘:“这些都是家事,关起门怎么着都能掰扯清楚。妻以夫荣,老爷落魄,太太脸上也无光啊。”
忽听堂屋一声痛号,随即是张文怒不可遏的骂声。
惊得蒋夫人心头乱跳,急急跑出碧纱橱。
方才还人事不省的张文此刻面目扭曲抱着脚丫子,冲张小满破口大骂。
张小满捏着根长针,一脸无辜,张君懿张安懿直愣愣看着这对父女,木雕泥塑一样僵立当地。
不等蒋夫人发问,小满就兴冲冲道:“母亲,我把父亲医活了!”
“你做了什么?”孙姨娘失声叫道。
小满邀功似地说:“扎脚心,这是宣府乡下的土方子,一针下去,父亲就醒了。”
光听就觉得一阵蚂蚁咬似的战栗顺着尾椎骨往上爬。
张文恨得直嚷把小满拖出去打死,“自打她回来我就开始倒霉,她就是个祸害,扫把星,打死干净!”
孙姨娘叫苦不迭,抚着张文的胸口顺气,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老爷息怒,三姑娘也是救人心切。”
张文瞅见一旁的蒋夫人,才算气哼哼地住了嘴。
见状蒋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一声,叫上小满就走。
孙姨娘喊着“太太”追出来,压低声音道:“哪怕不帮老爷起复,只为三姑娘的终身幸福,也请太太多多斟酌。”
蒋夫人不置可否,径自与小满回去了。
小满问她自己表现如何,蒋夫人戳她脑门一指头,板着面孔训斥她忒胡闹。
“你可以私下告诉我,怎么也不能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拿针扎他,这不是让他更讨厌你?”
小满笑嘻嘻的,“当然是直接戳穿他痛快,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在乎那个呢!”
蒋夫人深深叹出口气,“他是你爹,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你这辈子就毁了。”
“把我逐出家门才好,母亲,要不咱俩一块走吧,离这个火坑远远的。”
走?
蒋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突然展现在她面前。
在汤山的这些天,她看过了汹涌奔腾的云海,赏过了光照万里的落霞,听雨打竹林,淌泉水泼溅,高兴时吃酒玩闹,想清净了就独卧看书写字。
多少年没这样欢畅过了,似乎又回到做姑娘的时候。
一回张家,没本事又自负还不消停的丈夫,心怀叵测的妾室,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婆母……
闷笼般的窒息感迎面扑来。
可是……
蒋夫人深吸口气按下所有思绪,“再说胡话,我也要打你了。”
小满暗叹一声,转而提起孙姨娘,“她给母亲出了什么损招?”
蒋夫人不由失笑,孙姨娘有私心不假,但说得有几分道理。
对小满来说,嫁到刘家的确最好不过了。
不料她刚提起个话头,小满就摇头说不嫁。
“难道你还惦记着陈令安?”蒋夫人表情变得严肃,“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再见他的。”
“这两天我翻来覆去琢磨这个人,没有父母管束,也没同窗友人劝诫,做事野得很,完全不计后果。”
“他习惯了一个人,叫他多考虑别人,他也做不到,或者说他根本没那个意识。”
“更可恶的是他竟把你带到那种险地!”
“八字没一撇呢,你爹就大言不惭处处以刘瑾书岳父自居,结果你和陈令安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被设计了,可在别人看来,你就是同时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唉,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风言风语。”
“那天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高官贵族,拜陈令安所赐,你算是变相得罪了这些人,谁又敢冒着惹怒他们的风险和你议亲?”
蒋夫人爱怜地抚着小满,“难得刘瑾书对你一往情深,刘家人口简单,秦夫人虽难伺候,可有你姨母和我在,她也不会难为你。”
“嫁给他,你能保住名声,更不会受委屈。其实就算孙姨娘不提,我也有这个打算。”
小满低着头,好半天才闷声道:“我不想嫁。”
蒋夫人轻声道:“你不是想离开张家么,嫁了人,你父亲就奈何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