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陈令安期待的目光,他却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临行之前,我送你一句话: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
陈令安起身,郑重地一揖到地。
刚要走,杨东行又把他叫住了,“我想起个事儿,听说你小青梅找上门了,砸破你的头你都没生气。你小子,老夫是不是该准备份子钱啦?”
陈令安罕见地露出些许窘然,“没、没有,阁老别人瞎说。”
却是下意识摸了摸额头。
杨东行失笑,挥挥手叫他去了。
风过竹林,一角罗裙被风送了出来。
待那人走近,罗裙却往更深处藏了藏。
竹林轻轻摇曳,发出丝弦般的声响,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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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整个陈家老宅都在黑暗中沉默着,只有前院偏厢房闪出一两点昏黄的光晕。
没有风,没有冰鉴,屋里比院外更闷热。
吴勇汇报完,前胸后背已是湿透了,他摸一把脸上的汗珠子,静静等着上峰的指示。
陈令安捧着清茶,似乎有点意外,“刘瑾书与陈令宜不睦?”
预备抓捕陈令宜那天晚上,因把人手都安排在河房附近,刘瑾书和张文说了些什么,他们并不知晓。
张文好狎妓,他们便安排了暗哨,诱得张文几乎要住在青楼里了。
那歌姬按他们教的话术问话,一来二去,张文吐了个干净。
只是这个消息太让人吃惊,一时竟有点不敢相信。
他二人差了十来岁,一个一直外放做官,一个没离开过京城,交集很少,从以往迹象看不出关系远近。
陈令宜贪墨的风声传到京城时,一向自诩廉吏的刘瑾书没有任何反应。
为何偏偏透漏给张文他二人不和?
吴勇也觉奇怪,“酒桌上他亲口说的,第二天他醒酒了,又旁敲侧击确认,他却不承认说过——不会是陈刘两家做的局吧?”
陈令安沉吟着若有所思:“也不见得……”
吴勇支起耳朵等着听吆喝,等了半天,这位却没下文了。
他忍不住提议:“咱们把消息甩出去,俩人就是没矛盾也有矛盾了。”
陈令安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试试吧,控制扩散的范围,不要弄得人尽皆知,提前把咱们的暗哨转移出来,也不要牵扯张文。”
吴勇立即着手布置。
几日过去,外面一派风平浪静。
吴勇纳罕极了,“不应该啊,这不符合陈令宜的性子,难道张文胡说八道,我们被他耍了?”
“或许被陈绍按下去了,捕风捉影的传闻,还不足以影响两家的关系。”
“嗨,我们白忙活了!”
“未必,陈令宜脾气暴心眼小,这口气他必定咽不下,只要给他提供个宣泄的机会,可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吴勇开始兴奋,“大人有主意了?”
陈令安却不言语了。
吴勇只得悄没声地退下。
临走之前,还不忘顺两块桌上的核桃酥。
陈令安的视线落在核桃酥上。
这是小满做的,因寻他不见,就把核桃酥放在了北镇抚司的衙门,吴勇顺道带过来的。
他拈起一块。
酥脆轻盈,不是很甜,浓浓的核桃焦香和牛乳的奶香交融在一起,柔和的细腻中含着颗粒感。
和林姨的手艺几乎没有差别,甚至更对他的口味。
她没多少做饭的天赋,每每下厨,不是烧糊了锅打翻了酱,就是弄出一盆狗都不吃的糊糊。
林姨曾异常坚决地判定,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做出能下口的吃食。
也不知道那丫头费了多大劲才练出来。
他唇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吱嘎,窗子响了一声。
起风了。
陈令安走出偏厢房,抬头望了望深沉的夜色,走下台阶。
过了垂花门,就是后宅。
两年了,他始终没有勇气向前迈一步。
今晚上却鬼使神差推开了这扇门。
他慢慢地在回廊上走,一个柱子一个柱子、挨个门窗地抚摸着,四处仔细打量着。
月亮躲进云层里,他没有提灯,黑乎乎的暗影中,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陈令安没有一步的犹豫,也没有走错一步。
这摸摸,那看看,在大哥的书房里坐坐,在小妹的院子里转转。
最后来到正院。
庭前有三棵树,都是母亲亲手种下的。
大哥出生那年,母亲种下一棵松树,他出生那年,母亲种下一棵梧桐,小妹妹呢,是一株妍丽多姿的垂杨柳。
葱葱茏茏的树荫下,他背着妹妹到处疯跑,小妹格格地笑,大哥握着书卷呵斥他不要摔到小妹。
母亲在廊下做着针线,时不时含笑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