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蹲在栈桥上点燃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
陈令安也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了。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看着河灯摇摇晃晃汇入璀璨星河,越飘越远,光芒越来越弱,直到再也看不到。
“其实,我对我娘一点印象也没有。”小满突然道,“按说两岁多少应该有记忆,可我什么也不记得,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安静温柔还是活泼开朗,我都想不起来了。”
陈令安:“正常,小孩子三四岁才开始记事。”
小满蹲累了,干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我挺对不起她的,孙姨娘说我娘的死和母亲有关,我没搭理她。”
“不理她是对的,她明显在挑拨你和蒋夫人的关系。”
“可我不是不想,我在逃避。”小满把头埋在臂弯,“我害怕真的和母亲有关。”
陈令安垂眸看过来,“不会的,蒋夫人是光明磊落之人,你应该相信她。”
小满依旧埋着头,声音带有鼻音,“孙姨娘说这话时,我竟然有一瞬的动摇,其实我该去问母亲的,可我不敢问,我就是个怯懦的胆小鬼。”
陈令安眼中掠过一抹复杂莫名的情绪,微微叹口气,“你很勇敢,有着超乎年龄的坚韧心智,如果我娘有你这样的勇敢,现在我家或许是另外一个样子。”
或许今晚月色太好,松懈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话如河水般缓缓流淌出来。
“我娘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知道她很难,很难,可她还有三个孩子,难道我们不值得她活下去?她怎么就舍得。”
“娘真的爱爹爹,就应该拼尽全力活下去,想方设法为爹爹鸣冤,而不是一根绳子了结自己。有想过我们吗?”
“我一边想她,一边怨她,真是……呵,哥哥死了,小妹生死不明,我又是如今这个鬼样子。”他自嘲地笑了声。
小满吃惊地抬起头。
黑暗掩盖了他的表情,可他话语里的浓浓的悲伤和自责,还是穿过这深沉的夜色,一点一滴浸入小满的心里。
“锦衣卫,诏狱,我成了爹爹最憎恶最瞧不起的那种人,我才是真正的不孝,我才是——”
陈令安的声音猝然停住。
他愕然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小满,浑身紧绷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意识,轻轻挣扎一下。
小满却抱得更紧。
这丫头力气可真大,勒得他的腰有点疼,不对,不是腰,好像是胸口疼,也不对,应该是心窝的位置,好像还不对……
陈令安愣愣站在原地,扎煞着双手,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小满吸吸鼻子,把眼泪使劲蹭在他衣服上,方扬起小脸说:“你好得很,伯父伯母在天有灵,绝对会以你为傲!”
陈令安扯扯嘴角,“瞎说,你前几天还骂我混蛋。”
小满:“你就是混蛋,我人好,原谅你了,可是不能有下次。”
“嗯。”
又是一阵沉默。
陈令安:“……能不能先放开我?”
小满慢慢松开手,摸摸烫得灼手的脸蛋,虽然知道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
腰可真细呀!
第39章
中元节后接连几场雨, 溽热难耐的盛夏终于有了消减的迹象,这日放晴,早起的人突然发现, 竟然需要穿夹衣了。
天气晴好,蒋夫人指挥着方妈妈和一干丫鬟将衣服被褥拿出来晾晒。
却见二门的婆子领个姑娘兴冲冲进来,仔细一瞧, 不是消失多日的锦绣又是谁?
不等锦绣上前行礼, 小满就一阵风似地刮过去,拉着锦绣上下左右好一阵看,然后两人抱在一起又跳又叫又笑。
蒋夫人也笑:“好了,快让锦绣进屋喝口水歇歇,慢慢说话。”
锦绣却道:“还有要紧事, 现在不能歇着。”
小满问:“办好了?”
锦绣重重点头, “人已经到客栈了, 随时都可以开干。”
蒋夫人疑惑地看着她们两个, “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小满笑道:“是好事,中午不用留我们的饭。”
两人手拉着手跑了。
蒋夫人喃喃:“这丫头又搞什么呢?”
日头悬在中天, 不知疲惫地放着蜡白的光, 小满再次踏入了张家。
随她一起来的,除了江宁县衙的郑峳采和差役, 另有几个操着北地口音的外乡人。
边老太的伤还没好利索,也被抬到花厅。
她哼哼唧唧趴在软塌上,头上戴着抹额, 脸色蜡黄,眼睛半眯缝着,似乎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任谁看了都会道这是个可怜的老妇人。
她颤巍巍道:“大人,我家值钱的东西都被抄走了, 蒋氏还不解气的话,就把我这把老骨头烧了还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