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山被押入刑场的前一夜,怀乐重新来到了太初殿,对上宛如一具干尸的皇帝,她把卷轴轻轻扔在了地上。
“放了顾千山吧。”怀乐细声细气地跟他说,“他永远不会把你被阉割的事情说出去的,但是我会。”
说完这句话,怀乐才意识到,整个皇宫里都没有太监了。
昔年的太子阴沉沉冲着她笑,“见着你的第一面,我还以为是个不染尘俗的仙子,总想着把你染脏。”
“想不到你这么人尽可夫。”他的眼里闪着诡光,“宴辞、顾千山,还有我父皇……哪个更厉害些?”
见她始终不答,皇帝轻哼一声,“看来是顾千山啊。”
“你一个阉人,总惦记自己没有的东西做什么?”第一次,怀乐这么讽刺别人。
可对方却并不生气,他也许是过了讳莫如深的时候了,心平气和道:“没有的时候,才忍不住要揪心挂念,就像顾千山对你。君臣、舅甥两座大山压下来,他越不敢,就越要想。”
“罢了。”他暧昧一笑,玩味道:“那便留着顾千山,留着他的命,他才能跟我一样,受着炼狱人间的煎熬,这样更好啊…”
怜青的脑海一痛,眼前模糊只见到冲天的火光,黄沙飞扬肆虐,脑浆都要被摇碎了似的,她仓皇睁开了眼。
“宫主!!”
有一窝蜂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着询问她的状况,冯春伸手探查她的脉息,惊得‘吓’了一声:“怎么有两道脉?”
沈怜青却在张望着,直到看见那落在后头的张见素,从那群人的缝隙里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喉头一酸。
冯春已是又摸了摸江恕的脉息,沉吟道:“也是两道……但是那道,快没了。”
江恕也被卷进了执念里,他与沈怜青同一时间醒过来的,不同于怜青面色的苍白,这个人的脸上却是隐有潮红腥气,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始终半垂着眼,目光没什么焦距。
似乎是在默默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
脚下还是流动的阴冷的黄沙,身旁是断垣残壁,大约是某个已被风化的古城,头顶只有灰蒙蒙一片,不见日月,映着朦胧而苍白的光。
她半靠在一方断壁上,让春月宫的人把她与江恕团团围住。
维岳山门的人则是围在了另外一头,同样是忧心着江砚白的情形,他们倒是还能安静,但也很快小小嘈杂了一下,有人阻拦:“神尊——”
来不及反应,江砚白已经是疾步来到了怜青身边,拨开了一旁的阿洛,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指骨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怜青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惯是仙骨飘然,清和脱尘的神君之姿,此刻掣着沈怜青,半弯腰凝视着她,眼神有如实质,近乎失态般的将她一寸一寸仔细看过去,再不复往日沉稳的模样,就像是被百花将军的执念沾染,一时间竟也有了如此可怖的偏妄之态。
沈怜青抿紧了唇,忽然伸手狠狠打开了江砚白的手,不悦地吐出了四个字,“请你自重。”
这一掌无比清脆,啪的一声荡在了此处。宛如一盆冰水,将在场所有人都浇了个激灵。
江砚白怔怔退了几步,随后偏头看向了那只被打开的手臂,酸麻之感传遍了全身,他这才捡回几丝清明。
未曾想,顾千山的执念,竟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
醒来的第一时间,在江砚白心头产生的,却是某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整个人像是陷进了巨大的晕眩之中。
怀乐还在。……怜青,就在他的眼前。
这两种不同的执念在此刻达到了诡异的融合,天地间一切都黯然失色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沈念初一个人。
“……抱歉。”
江砚白退了一步,他的目光已然恢复清明,不过倒是不见赫然,只是低低道,“沈宫主的心神,要比江某来的坚定许多。”
就连他,清醒过来以后,都免不了被那执念暂时扰乱了心神。
沈念初却完全不受侵扰的样子。
说话间,冯春已是鬼鬼祟祟地探了江砚白的脉息,“咦,你跟她两一样。”
她瞥了眼江恕,不解道,“你们三个,刚刚究竟是跑哪儿去了?!”
江恕还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过冯春瞧他总有些发怵,总觉得这小子的身边的空气都有些扭曲着,人也透着几分诡谲。
大约别人也都感知到了这点,从他们醒来到现在,连予安都不敢与他说话。
怜青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掌,听了冯春的话,便下意识看向了江恕的方向。
那少年的面容清润,几丝潮红还挂在脸上,长长的眼睫投下明灭的影子,只觉得瑰丽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