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陨落。
她跟着狼狈地滚到地上,忘记了一切法术,怔怔地跌落在地,半边脸颊被地上的小石擦出无数细小伤口。
……为什么。
那个声音是她无比熟悉的,此刻明明就在身旁,却仿佛远的来自天边,“怜青,你很好。”
她说不出话,也抬不起头。整个身.体的灵力正在被人强行丝丝缕缕地抽出来,痛,痛得想发狂。
风声大到像刀子,把她的皮肉都割烂了,露出里头森然白骨,连白骨都风化腐蚀了,什么也不能剩下。
从怜青身上剔出来的仙骨,其实是淡淡的青色,像是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天边翻涌出那一抹青。
怜青修为不深,仙骨一时不成形状,只是静静漂浮在了半空中,自顾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江砚白看得几乎入了迷,“真是漂亮。”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怜青的那天。也是这样,只是瞧了一眼而已,内心就要涌出无尽的喜悦与缠绵,连面对死亡的恐惧,也在春风化雨之下奇迹般的消融了。
旁人也许觉着普通,却是他一见倾心的至宝。
无垠的雨,无尽的风。
怜青此刻的五感已是失了大半,意识却比以往更为清醒,她在地狱中的痛苦中忽然领悟了——
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是没资格渡天劫的。
此人确是江砚白本人,他不曾被心魔摄住,他只是变成了更为纯粹的一个他。
江砚白没有骗她,他的确斩杀了心魔。
而他下一个要诛灭的,是怜青。
“你明白了。”江砚白专注地凝视着那纠成一团、不断散发磷磷青光的仙骨,他能读懂怜青的一切想法,不由叹息:“哪怕夫妻情尽。知我如此,已是难得。”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仿佛能听见妻子茫然的质问声,然而此刻江砚白的心中却是无比平和。丹唇轻启,他慢条斯理地与她解释,“此番是我对你不住。但是怜青,你该明白,你我之差犹如云泥,能相伴百余年,唯孽缘而矣。”
“须知人心易变,我如今已不愿执迷于此。”
“虽然,多说无益……”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然而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当真是无比快活的。从前我想要你,为你误道,甘之如饴,并不后悔。”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那比做神仙好一万倍。
仙骨的光芒正在逐渐熄灭,天雷却已隐有端倪。
江砚白召出了无悲,狂风灌入了他的宽大袖口,衣角翻飞如雪浪,他缓缓来到怜青的身旁,目光似有垂怜。
“你什么都没做错,然我道心已定。天雷之劫不足为惧。沈怜青,你才是那个令我不能堪破情欲的凡心所在。”
无悲之剑自他掌心生出,剑尖冰冷地抵上怜青的后背。
“我要杀你,证道。”
有无数的回音,千种百种,最终化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把剑随着锋利的言语一同重重贯穿了她的身体,将她死死钉在了地上。
这一瞬以后,见青山忽而地动山摇,巨石崩裂,万灵齐声嚎叫,漫山的青翠似是失了颜色,被狂风吹拂着瑟瑟垂腰伏地。
清莹的一滴泪烫过怜青的侧脸,她听见江砚白慈悲声切,“去罢,怜青。”
一道紫电青光贯穿云层,像是要将这整个世界一劈为二,江砚白足尖轻点,堪堪闪避了这一击。
他方才待过的那片大地,连带着整间木屋都已经被劈成了烟尘,山火瞬间呼啸而起,来不及思虑,第二道、第三道……数十道天雷已是又凶又猛的闪击。在这庞大道令人生畏的电光里,江砚白微小如一粒芥子,然而却是从容不迫,甚至疏狂傲气的。
如今已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的脚步。
最后一道仿佛天地怒火的雷,连见青山都承接不住,一座小山当即被荡为平地,崩裂成了无数齑粉,可烟尘散去之后,白衣依旧。
金光乍破天始明,炼尽凡心仙骨生。
白日飞升,羽化成仙。
过了七万年那么久,碧海瀛洲终于再次迎来了一位新神。
所有人间杂念尽数摒弃,唯有苍茫的仁慈盈满内心。他的心里盛得下整座山河,负得起全天下的爱恨。
成神之后,才知何为悲悯。
此刻的江砚白怜爱苍生,也怜爱怜青。
他负手立于天边,脚下种种凡尘竟真微如蝼蚁,所有人的命运,都只在他一息之间。
江砚白却只想问一句——怜青,你可看到了?
这一声缱绻万分的呢喃,穿破了苍穹,在整片碧海瀛洲之间回荡。
神明的低语,虚伪的怜悯,叫怜青忍不住剧烈颤抖着,她忽而弯腰,肋骨像是断干净了,身子直挺挺翻折,胸靠着腿,‘哇’一声,怜青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