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间,她望着男人沉稳的面容,溪烟棠这才发觉,他也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
人都是会变的,总不会像儿时一般一尘不染,往日明媚的他也会坠入一层层由苦水汇成的黑海里。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杂乱无常的落雨将清风院中清新的绿景朦胧一片,像是氤氲的一层热气蒙在眼前。
骤然,溪烟棠猛地起身,轻声道:“我出去走走……”
江春漾下意识抬手想拽住她的衣袖,却被溪烟棠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只当她抬眼的空挡,另一只握着雨伞的手便从一片朦胧的雨幕中闯了进来。
江春漾说:“带把伞吧,你身子弱,别病了。”
依旧是那双潋滟的,夹杂着关心的桃花眼,溪烟棠却在视线相碰的下一瞬垂了眼眸,别过他的视线,轻声道:“多谢……”
当绣鞋踏出长廊的一瞬间,湿润的泥土与芳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落雨啪嗒啪嗒地打在江春漾送她的雨伞上,很快就将那层蜡封的山水画晕得透亮。
她一人执伞在羊肠小道上,任由石子路上汇成的水洼,将洁白的绣鞋玷污,就像将她表面透亮的人生冲刷,留下大片潮湿的青苔。
行至前院时,花窗向外推开,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是莫经心那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呦?”
她柳叶眉轻动,像是故意在这等她似的,不带一丝掩饰,“这么点小事你就要走啊?”
溪烟棠沉默地抬眸看她。
莫经心顺了顺胸前的碎发,翻她一个白眼,“真是胆小鬼,不过是一条人命,还是背叛你的人命,值得你这么念着么?”
“不是……”她轻声反驳,只是话语还没落,便被莫经心打断了。
小丫头抬手捂着耳朵一副无赖样的,“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胆小!表哥帮你将隐患除了,你反而不感谢他,竟然远离他,不是胆小是什么?”
莫经心撇撇嘴,一脸轻蔑地横她一眼,话语不悦,“唉我就不清楚了溪烟棠。”
“你本就活得谨小慎微,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犯糊涂呢?真不清楚你怎么长的,怎么生得这样懦弱?”她自顾自地说着,将她认为的大道理讲出来,
“生在这宫侯爵庭,谁手里不沾点脏东西?难道你忘了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
偶然间,脑海的一根弦突地绷紧了。
溪烟棠下意识地转头看她,指尖轻颤动。
那件事她怎么知晓的!
记忆似在哪个严寒的冬日破冰而出,一股寒气自上而下地蔓延全身,滴落的雨水像是一根根针般地刺激她,仿佛要将她砸到那个寒冷的冰湖中。
莫经心的话依旧透着雨幕传过来,又轻又细的声音像雨一般砸到水洼中了,“你说,许楚音就能狠下心来,你怎么就不行呢?她都能算计自己兄长,你怎么就这么懦弱呢?”
明镜般晃动的水洼映着少女沉默的脸。
指尖在不知不觉中收紧。
只听啪嗒一声,花窗被关上了。
“你自己想清楚吧。”
一句话像藤蔓将她从雨季里拉了出来。
翠儿……
翠儿知晓她的一切!
若是翠儿回来溪府,那自己的一切便都在祖母与姑姑的掌控中了!
她怎么才想到啊!
江春漾一早就明白这一点了,甚至她当时还天真地以为祖母与姑姑会因此惩罚翠儿!
翠儿有用啊!
她怎么可能会受惩罚。说不定等着那天寻个理由同自己道歉呢?而那时她刚回溪府,在没有江春漾的庇护下,她怎么能那么顺利地装病!
她承认,没有江春漾,她不行。
叹出的一口气将所有的疑惑与恐惧带了出来。
溪烟棠握紧了手中的伞,抬步跨出了江府的门。
……
巳时中。
江春漾在溪烟棠走后就将清风阁内收拾了干净。
透过书房的朱窗,池中的残荷没了灵气似地耷拉在水里,就连鲤鱼都躲了起来,整个书房除了杂乱无章的雨声,便没了任何声响。
以往的此时,正是溪烟棠盯着自己练字的时候。
她会神采奕奕地一遍一遍写出那漂亮的梅花小楷,也会嫌弃地一次次纠正他错误的笔画,而那时的他,只会盯着她笑,就连坠落的雨水都汇成了嬉戏的乐章。
他收了收怅然的神色,抬手拿出宣纸,一遍一遍地描绘着她留下的字体。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砚台只剩下薄薄一层墨时,少女一袭脏污的裙角闯了进来。
直到她怀里的医书将宣纸上的字盖住了,江春漾才回神,而此时的溪烟棠一把抽出他手中的笔,任由墨水洒在衣裙一上,撑着身子问:“最后一个问题。”
“下次遇到这种事,你会不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