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羽轻颤间,木桌上的宣纸被吹得哗啦啦地响,一阵凉风传过来,江春漾偏头,见窗子正大开着,让他不免有些担忧。
眼看要到秋日,溪烟棠怎么也不记得关窗?若是被风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悄悄的,月光的窗棂雕刻成一片一片的亮花,投射在地板上。屏风后也落下男人换衣的身影。
窸窸窣窣的响声落在耳边,溪烟棠蹙了蹙眉,不自觉睁开眼。
朦胧的夜色里,男人在屏风后的身影尤为显眼,溪烟棠揉了揉眼睛,音色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江春漾?你回来了?”
突兀听见她的话,江春漾褪下衣衫的手一顿,轻嗯一声,“吵到你了么?”
“没有。”朱唇轻动间,溪烟棠从床上起身,穿好绣鞋迅速走到屏风旁,登时,大片的肤色映入眼帘,她猛地一怔。
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周遭即刻静了下来。
“……”
一切迷蒙都在这一刻惊醒了,溪烟棠连忙捂住眼睛,嘴里不停道:“抱歉抱歉抱歉……”
见状,江春漾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一
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轻佻,“有什么好抱歉的,你不早就看过了。”
杏花眸从指缝里露了出来,溪烟棠舔了舔唇瓣,耳根一热,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僵硬道:“你先换吧……”
氤氲的月光下,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少年好整以暇,“醒都醒了,这是你买的衣服,你来解开腰封吧。”
溪烟棠:“……”
暗影下,芙蓉面上染上一丝色彩,溪烟棠暗暗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乖乖地将男人身后的系带解开。
烛光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橙光的光影晕染在二人之间,备下的饭食正冒着热气。
饿了一天,江春漾吃得狼吞虎咽,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疲惫,就连以往潋滟的桃花眼里都暗淡了光彩。
见他这副模样,溪烟棠抿了抿唇,问:
“你今日…是不是不太顺利啊?”
闻言,江春漾怔了一瞬,随后笑道:
“哪有的事,就是和刺史接头而已,我们也顺便去探查一番,小爷这般仔细能出什么大事?肯定顺顺利利啊?”
他刻意欢快的视线落了过来,桃花眼微眯,抬手敲了敲溪烟棠的头,嗔怪道:
“真不知道盼着小爷点好。”
溪烟棠没说话,却也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
“江春漾。”
男人微微抬眼,映入眼帘的是溪烟棠正色的面容。
他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想轻咳一声,却听她道:“你不用和我撒谎的。”
静静的杏花眸里,映着江春漾略微愣怔的脸。
刹那间,男人扯下视线,喉结滚动,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轻声道:“抱歉……”
溪烟棠:“不用和我抱歉。”
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今日是不是不太顺利?是不是刺史不太好相处?是不是……”
“没有……”江春漾低声开口,“其实今日很顺利。”
“那……”溪烟棠喃喃视线从未离开他的眼睛,一直注视他,一直倾听他的话。
“我只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
桃花眼在这一刻抬起来,眸底像是凝成一处漩涡,将人卷进去。
今日的确一切顺利。
他与刺史接头后,确实一起去了收税对不上的李家村,一番打听后,发觉李家村的田地的确干旱,却也不到种不了粮食的地步。
而李家村的人数确实不对,四处探查下,也见到了将军府的私兵,只要明日几人再深入探查一番,等着刺史给京城上书,拿到皇家定夺,一切都可以名正言顺。
可他还是不舒服。
在见到荒芜一片的大地上,在见到午时烈日炎炎的老农时,在听到他们辛苦种下一年又一年的粮食,将近一多半都要交税而吃不上饭时,心底似乎破了个洞。
生在贵族,他一生锦衣玉食,也曾肆意挥霍,却在这时产生了一丝愧疚,似乎……
他应该答应江青的话,是不是他去争一争,就能改变一切现状?
微垂的眼睑下,是无数根纤长睫羽的阴影,一根根纤细的阴影像是无数道墙,横在心里,也将心封锁。
轻声的话语在这时愈来愈小,江春漾叹出一口气来,双手有些颓唐地撑着头。
额间的发丝落下,捏住了眉眼,语气依旧,“我有一点难受。”
“是不是,我的想法是错的?”
“我是不是该听兄长的话呢?”
“我是不是应该去争一争?”
一连三个问题,将曾经所有安稳的想法打破了,像是碎裂的棱镜,无数个角落里,无数个他见不到的苦难人,都在此刻叫嚣,也像他的心底刺入一根根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