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已经崩溃的西里斯。
詹姆斯伸手掐灭了西里斯未吸完的烟。
“老兄,在咖啡厅吸烟,你真是疯了——”詹姆斯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倦怠的西里斯,“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去看赫拉就是了,记得早点回家!”
“对了,大脚板。”在离开咖啡厅前,詹姆斯再次扭头看向了坐在座位上发呆的好友,皱起眉打了个手势,“你真的该戒烟了。”
回应詹姆斯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尼古丁带来的昏沉感可以让西里斯暂且忘记伤痛,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床榻是冰冷的,他时常在夜深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看向窗外寂静的夜色。流水的声音伴随着知名不具昆虫的名叫,啪嗒、啪嗒。溪水溅出,洒在青涩的草地,眼泪溅出,浸湿柔软的枕芯。
洋桔梗早就枯萎了,倒不如说它的寿命,彻底终结于赫拉死去的那一刻。凋谢的花朵被西里斯置之于窗台前,日光和月色都可以沐浴在干枯的花瓣上。
他曾用了无数种方法让洋桔梗复苏,但是都并不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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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光温吞但刺眼,微寒的春风叫嚣过西里斯的鬈发。他开着自己改装过的那辆黑色摩托,疾驰在柏油马路上,一路驶向伦敦北郊。
公墓位于一座较为隐蔽的山峦上,遵循赫拉的遗嘱,西里斯购置了位于山顶的墓地。恰好的是,那块墓地周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坟茔——赫拉本就是个喜静的人,西里斯想,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什么孤魂去打扰她。
他在山脚的花店买了一捧洁白的洋桔梗。将花束抱在怀中后,他便一步一步地走向山顶。冷杉蓊郁,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枝桠的间隙,洒在青绿的草坪上,勾勒出层层叠叠的光斑。
阳光在树干的瘢痕上跳跃,随后坠落于数不清的、灰色的石碑上,勾勒出灰尘的影子,勾勒出碑文的铭心。
属于冬季的枯叶并未被完全扫除干净,西里斯踩在枯黄落叶上,嘎吱的响声散发在春日午后的静谧里。知更鸟栖息在长满绿叶的枝头,发出对于亡者的哀鸣。
赫拉的墓碑十分简约,上面所刻的碑文除了她姓甚名谁,生日年月与死亡日期,以及家人之外,别无其他——她甚至连墓志铭都没有留下。
西里斯熟稔地将坟茔前枯萎的花束挪到一旁,放上绽放着的、崭新的洋桔梗。白色的花瓣触碰着花岗岩表面的不平,坟茔前又新长了几簇稚嫩的雏菊,点缀在柔软的绿草里,扬起脑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男人修长的指尖一寸寸抚摸过墓碑上用哥特字体刻下的“Hera·Shafiq”,但他所触及的只有岩石的冰冷。
他所渴望的温暖,早早就葬送在1981年的那个夏日,葬送在他永恒的记忆深处。
“关于那束洋桔梗...我不知道为什么。”西里斯在赫拉的坟茔前坐下,叹息着开口,“我时常在想,这你是对我的惩罚吗?你的离去带走了我的灵魂,也同样带走了那束洋桔梗的生命。整整五年,我翻遍了无数本咒语书,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居然都未能让它从枯萎中再次复苏。”
“很多事情,我很早就后悔了。”他继续低哑地呢喃道,“我后悔对你恶语相向,我后悔不留余地地拒绝你。以及,如果早知道雷尔真的会死在十八岁,并且是以那种方式...那我就算被施一百个钻心咒,也不会说出那句嘲讽的话——但一切都晚了。”
“对你的吻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我以为我自己是讨厌你的,是恨你的,但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爱你爱得太痛苦了。当时在七年级的圣诞舞会,你喝得烂醉,我想就此离开。可当你的身体贴上我的身躯,你的唇瓣贴上我冰冷的嘴唇时,我的大脑便一片空白,耳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对你生理性的喜欢骗不了我自己。”
“对不起,在马琳和她丈夫死的那个雨夜,我对你说我巴不得你去死...其实我在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很爱你很爱你,你不要死掉。如果你不在的话,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随后,他轻嗤一声,像是在嘲笑曾经引以为傲的年轻气盛。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了他身前的墓碑上,无辜地睁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盯着他。
他突然想要落泪。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追逐烈阳的自由鸟,对赫拉·沙菲克浓烈到窒息的感情,才是禁锢住他的真正枷锁。爱情是让他肝肠寸断的烈火,以爱为名的冰冷囚笼,将他永恒地困顿在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西里斯呼出一口混浊的气,他就这样靠着冰冷的墓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