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沉重的身体已如鬼魅般立起。
他转身,面向那扇隔绝了无数岁月的巨大青铜门。门上的纹路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没有犹豫,没有迟疑,那双骨节分明、蕴藏着开山裂石之力的手,稳稳地按在了冰冷刺骨的青铜门扉之上。
“轰——隆——!”
低沉得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摩擦声骤然响起,沉重得足以碾碎耳膜。巨大的青铜门,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后,被一股非人的力量,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是铺天盖地的白。
冰冷、狂躁、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卷着鹅毛大雪,如同亿万白色的刀片,瞬间灌入门内,狠狠抽打在张起灵的脸上、身上,将门内沉重的黑暗与死寂撕得粉碎。长白山巅的酷寒,带着生界的暴烈气息,迎面扑来。
他一步踏出。
风雪立刻狂暴地裹住了他单薄的身影,黑色的衣袂在狂舞的白色中猎猎翻飞。身后,那扇被推开的沉重青铜巨门,在他踏出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又或许是完成了某种古老的契约,发出一声更加沉闷、更加震人心魄的巨响。
“哐——!!!”
巨响在山巅回荡,盖过了风雪的呼号。门,在他身后彻底关闭、合拢。严丝合缝,重新变成山体的一部分,仿佛从未开启。只留下门框边缘震落的簌簌积雪。
张起灵没有回头。
他站在及膝深的雪地里,风雪几乎要将他吞没。长久的幽闭,骤然接触外界狂暴的光线与严寒,让他的瞳孔本能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深潭般的平静。目光穿透狂舞的雪幕,精准地投向不远处一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松。
树下,斜倚着一个几乎与树干阴影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
黑色的皮衣落满了雪,几乎成了白色。那人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狂风暴雪中明明灭灭,顽强地燃烧。雪花扑打在他脸上那副标志性的宽大墨镜上,又迅速滑落。
张起灵迈开脚步。靴子陷入深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风雪的嘶吼中显得异常清晰。他笔直地走向那棵松树,走向树下的人。
黑瞎子叼着烟,隔着不断扑打在镜片上的雪花,看着那个从传说中踏雪而来的身影。越来越近。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神,只有叼着烟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又或许那只是被风雪吹动的肌肉抽搐。
“哑巴。”黑瞎子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嘶吼,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懒洋洋的、仿佛久候多时却又浑不在意的腔调。他吐出一口白烟,瞬间被风卷走,“够久的。”
张起灵在他面前站定。风雪在他身后咆哮,他像一柄插在雪地里的黑色长刀,纹丝不动。视线落在黑瞎子脸上,隔着那层深色的镜片,没有任何语言。
黑瞎子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沉默。他抬手,用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从皮衣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有些发皱的纸条。那纸条边缘,浸染着一片已经凝固、呈现出暗褐色的不规则痕迹——血。
“三爷的活儿。”黑瞎子叼着烟,声音含混,将纸条递向张起灵,动作随意得像递一根烟,“指名道姓,找你。”
张起灵的目光从黑瞎子的墨镜,移到他递出的纸条上。那暗褐色的血迹在惨白的雪光映照下,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寒意。他伸出手,稳定的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条。
指尖触碰到纸条边缘凝固的血痂,冰冷而粗糙。他展开纸条。
纸上的字迹潦草,甚至有些狂乱,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促,显然是在极紧迫的情形下仓促写就。墨色被风雪晕开少许,但内容清晰无比:
杭州。西泠印社。吴邪。护他周全。
没有落款。不需要落款。那字迹本身,那浸透纸张的暗褐色血迹,就是最不容置疑的标识——吴三省。
张起灵的视线在“吴邪”两个字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的一瞬。那个在混乱记忆碎片中唯一带着温暖光晕的名字,那双琥珀色的、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凝固在这张染血的纸上,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沉重的任务符号。
他合上纸条。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纸条被他随意地收进衣袋深处,与那片冰冷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抬眼,再次看向黑瞎子。风雪在他们之间疯狂地打着旋。
黑瞎子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骤然明亮了一下,映亮了他紧抿的嘴角和下颚绷紧的线条。他摘下墨镜,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胡乱抹了一把镜片上的雪水,重新戴上。透过擦拭过的镜片,那双眼睛——尽管隔着深色镜片看不真切——似乎牢牢锁定着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