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他的调侃,朔风反唇相讥道:“你先担心自己吧,一口一个师姐,等她全然知晓,你们就是生死不休的仇敌,师门反目,有趣得很。”
林散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
失去意识的林双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怀抱一个襁褓,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达中原腹地,襁褓中的女婴安静鼾睡,即便刀斧架在林双身上,血珠从伤口滴落在她的脸上也无知无觉。
中原腹地,各家争锋,人人为她怀中女婴而来,纵使林双的剑出如虹,也难以抵御来自各大高手的夹击,最终断在瓢泼大雨中,当世名剑,一朝陨落。
她将断掉的那截剑锋握紧在手,这群人团团围住这头猛兽,长刀将劈,卡在一柄油纸伞骨间,再难抽动,来人瞬间将战局扭转。
“江湖中人,不欺妇孺。”
林双脊背佝偻,弥留之际,用自己身体为怀中的孩子遮风挡雨,来人不忍见此,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林双抬头看他,将怀中的襁褓交托,指尖沾血,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又”字,后用力合上他的手掌。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这副残缺再支撑不住,丧失生机,她顿时感觉浑身变得轻飘飘的,脱离出尚带余温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下面还未结束的“托孤”。
那人叹了一句“安息”,用袖袍遮住女婴的脸,站起身来,周围人饱含贪婪的目光从尸体移到他身上,更确切地说,是他怀中的孩子上。
“林声慢,这个孩子是我们先跟上的,你要明抢吗?!”
此人自雨幕中抬起头来,将油纸伞撑过头顶,赫然是年轻时候的林声慢。
他将伞换了只手,无声凝气,不断泼下的雨聚集在他手中,形成一个巨大的、不甚规则的球,其内部翻腾涌动。
水球被林声慢掼出,将说话的人撞飞出去,其余人面面相觑。
“在此恭候,随时奉陪。”
他摊开手,“又”字在雨水晕染下,离奇地变成四个字——林散无过。
梦境猝然破裂,林双惊醒,心如擂鼓,汗如雨下。
她剧烈地喘着气,须臾才得以平复,方听见周围水声哗哗,但光线极暗,不能视物。林双僵硬的四肢动了动,带出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她的手臂被扯向两边吊起来,不得动弹,脚尖泡在冰冷的水中,虚点着地,使不上力。
她握了握拳,丹田混沌滞涩,内力无法涌出。
“师姐?”
又惊又疑的声音传来,犹带着哭后的沙哑。林双在黑暗中闭了闭眼,仅仅能分辨出声音来自于她前方。
“师姐终于醒了,饿了吗?要吃什么吗?厨房中一直炖着你最爱吃的蹄筋,我让人送来,还是渴了?葡萄饮怎么样?”
林双打断他的话,只道:“林散无过。”
一方天地间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两道呼吸声,片刻后,林散也不在掩藏,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四周灯火亮起,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日,林双不适应地眯起眼睛,看向四周。
水幕将此地与外界隔绝开,也将外面的过道折射得怪诞嶙峋,四四方方的石台中间凹陷,下面是黑不见底的水池,时而有长着锋利鱼鳍的三尺大鱼浮到水面上,它们长相丑陋,牙齿尖利,能够食肉饮血。
铁链一端吊着林双,另一端连接到顶上,水不断下流,在石台中蓄起没过脚踝,盛不下的流进池中。
林散负手站在唯一的通向外面的石桥上,他身后立着一把长枪,枪身雕龙,枪尖刻纹,泛着幽幽冷光。
林双认出这里是江南堂的地牢之一,天在水。
“难怪师父坚持要大师兄为他更衣,原来是为给你留一手,那张纸条藏在他的手心里,连我都没发现。”林散缓缓拍掌,嘴角噙着一点弧度,道:“纸条也被你销毁了,师父留给你的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双盯着他身后的长枪,不说话。
林散笑道:“看来师姐是渴了,不愿意说话,我就让……小师妹送葡萄饮来,如何?”
林双目光挪动,终于落在他身上,她嘴唇干裂,启唇时撕得疼,话语在喉间转了转,最终说出来就变了味,“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蓬莱仙洲,山高水远,纵使探子、信使遍布各地,但尘嚣俗事要传过来,最快还是需要一两日的时间。
蓬莱仙座下弟子大多慢性子,克己守礼,待人接事和风细雨,并未因沈良时一人在此或江南堂出事而慢待她。
日子一日一日过,直到戚涯回到蓬莱,江南堂的信鸽都再没来过,送走了林双,算是彻底与江南堂失去联系,于沈良时而言,和与世隔绝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