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站在他身边的沈姝云即便看不见他的脸,也能轻易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连她都知道,圣上无能,说什么共同辅佐,不过是彼此退一步,可景延一个入朝的新贵,如何能与树大根深的刘家抗衡,对方提出的退步,不过是张开了一张更大的网,等景延掉进去再一点一点蚕食掉他的权力,吃掉人,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我没有与人分享的习惯,刘尚书既然不愿意体面离去,只能我来帮你了。”景延松开沈姝云,将人推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你要干什么!”
随着少年抽出双剑,走下台阶,刘尚书的表情逐渐慌张起来。
沈姝云人在屋里,听到第一声惨叫后,迅速落上了门栓,看着外头泼洒到房门上的鲜血,她惊恐的后退。
逃跑声、求救声、叫骂声不绝于耳,良久她听到刘尚书的声音虚弱的咒骂一声,“你不得好死”,随即,房门外归于沉寂。
房门上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少年平静的声音响在外头。
“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像在外玩累的孩子牵着姐姐的手撒娇,沈姝云听在耳中,心中百感交集。
她做好了准备,打开房门看出去,是满眼的血红和横七竖八的尸体,所有的护院和男丁都被杀了,其中零星有几个没能逃掉的侍女,躺在地上,依旧保持着惊恐的死不瞑目的表情。
沈姝云浅浅瞥了一眼少年身后的景象,内心升起一股恶寒:政权斗争本就不干净,诛人九族都是常事,何况这些沾亲带故的奴仆。
她吐了口气,视线回转到景延身上,看他一身黑衣显不出血色,脸颊上被溅了几个血点,并到一只手上的双剑没来得及擦,剑刃还在往下滴血。
她感到精神恍惚,任景延牵住她的手,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出庭院,穿过下人躲藏的花园,直到走出刘宅。
坐在马车上,她许久不曾开口。
景延察觉她的异样,擦干净脸和剑刃,凑近到她身边来,细心地为她理好衣领。
“被吓到了?”他低声问。
沈姝云摇摇头,此刻她内心并没有恐惧,而是逐渐清晰的看清自己的现状。
本以为离开沈府自立门户,有了银子和医术便可以潇洒自由的过活,谁曾想,与景延的重逢给她带来权力庇护与陪伴的同时,也把她带入了她意图远离的纷争。
凡事有得必有失,选择不论对错,只看自己想要什么。
她在心中问自己:真的要陪景延去争斗,走一条不知成败的血腥之路吗。
败了,一无所有。成了,得到的也不过是金钱与权力,可她没有那么贪心,对自己当下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满足。
她微微张口,想问他“能不能不跟他们争”,终究没能问出口——即入京城,就是上了赌桌,进一步荣华富贵,退一步叛军败寇。
旗下两万多人马,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和期盼,从他进入京城,走入朝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下不了场了。
曾经,他孑然一身,为了活命在斗场上打败了十几个强于自身百倍的人。
而现在,她却不相信他会赢。
是对战争残酷的厌恶,对权贵相争、无止境贪婪的不屑,更是对他的不解——
“阿延,你是为了什么,要与他们争?”她抬起眼来问他,神情中流露出隐隐忧虑。
景延坐进过来,按住她的手,“我知道一无所有的窘迫和无力,知道无所依靠的痛,我想得到所有最好的一切,扫平所有的威胁,才能照顾好阿姐。”
这样,你才会选择我,留在我身边。
他眼神炽热,按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急不可耐的要扣紧她的五指,仿佛努力抓到些什么,才能填满内心扩张的不安。
“阿姐,你怪我杀了他们吗?”
沈姝云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注视着他颤动光芒的眼眸,“朝局不定,家国不安,是君主臣子的错,这是他们只顾享乐、不顾百姓的报应,你虽行为不妥,却算不上做错。”
世间万物并非黑白二分,比起这些盘踞在京城的蛀虫,景延的手段再狠,也是以暴制暴,恶有恶报。
她不怪他,只是难以作出抉择。
与他生死与共,还是尽早划清界限。
景延不知她心中的纠结,只听她不怪自己,便彻底安了心,挪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子舒展开来依偎在她身上,长长的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