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您大晚上跑到我这里来加班,真的是非常抱歉。”阮慈的脸上露出一点温柔的歉意,随即便再坦然不过地直接切入正题:“所以为了避免浪费更多时间,不如我们直接把情况说的更直白些吧。”
晏秋安静坐着,看着这披着温润皮囊的政治动物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每一寸细节,这种被同类以目光切割重新估量价格般的物化感并不令人愉快,但女人仍是扬起习惯性的微笑,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不过片刻,阮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从外形上来看,您还是一位美丽且完整的监察官。”阮慈笑眯眯的表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晏秋的眼睛:“虽然大众视角下的管理局在污染问题上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但恕我冒昧……至少现在,我没能看出来您和其他监察官的区别,女士。”
晏秋温声反问:“您的意思?”
“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证据,大概也很难找到客观佐证,以此来证明您之前的所言非虚。”阮慈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语气情绪的起伏却并无太多变化:“不过我想,这应该也算不上是什么真正的冒犯?毕竟迄今为止,监察官们展现出来的能力更多是一种单方面的描述,您说您能看见比别人更多,我信,但您说您能做到前人做不到的——”
议员脸上的遗憾变深了几分,微笑着提醒:“抱歉,虽然我儿子在我面前说了您不少好话,但您戏耍的身份毕竟不是一位母亲,而是一名在任议员。”
晏秋能理解此时女士的怀疑。
她并不急迫,从阮慈的视角看来,这位年轻的女士只低头看着脚边的地毯花纹,半晌后她抬起头,对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我不太确定您的承受能力如何,”晏秋的眼睛漆黑,仿佛一片混沌浓稠的深渊,这双眼睛看的阮慈有些微妙的脊背发凉,可她脸上太过亲切诚恳的笑意又让她下意识忽略掉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晏秋的目光从议员的脸上划到她保养得宜的手掌上,抬抬掌心,柔声道:“但我想对您这样的人来说,‘亲眼看到真相’,应该会比单纯的描述更让您放心。”
阮慈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般的跟着抬起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呓语声如被水流裹挟四散流淌,与议员双手交握的不再是另一位女性柔软白皙的手,而是一拢收缩的触足,光亮华贵的议员办公室被斑驳艳丽的色块胡乱涂抹成不可名状的线条涂鸦,缝隙处扭出眼睛,从不同角度凝视着神情空茫的人类。
“……”
阮慈的目光怔怔,下意识看向这色浊混乱的视觉地狱里,唯一可以清晰辨明的存在。
——晏秋仍坐在那里。
完整的、清晰的、以一种美丽而健康的姿态,很平静地坐在那里。
“您明白了吗?”女人松开交握的手掌,于是充斥视网膜的斑驳色块如融水的涂料融化淡去,扭曲跳动的线条重归平顺整齐,那些缠绕的触足温顺地顺着晏秋松开的手掌重新贴附在她的身体与怀抱中,最后一支触手消散的方向,便是她此前凝视过的地毯花纹。
议员的表情是一种习惯性的淡漠平静,常年在镜头下行动的肌肉本能能让她率先选择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走向,可仔细看她的眼神,仍是惊惧之后的失焦状态。
晏秋没有急着叫她,她的双手置放在膝盖上,幼小纤细的触足反复绕过她的手指指节,乐此不疲的把自己蜷成妻子的戒指。
大概不过三五秒的静默之后,阮慈深吸一口气,抚着衣襟慢慢站了起来。
“我需要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好。”女人抬手抚摸自己一丝不乱的鬓角,精致的妆容掩去了她一部分苍白的脸色,当察觉到自己抬起的手臂正在止不住地颤抖时,阮慈立刻放下了胳膊,不再做出更大的动作。
“失陪一会,女士。”
晏秋点头,目送着阮慈只是稍显急促的背影,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惊奇。
这不会是个令人放心的对手,可若是作为盟友来讲,大概没有人会比她更合适。
对于这位女士来说,议员的身份和应尽的义务已经是凌驾于一切感性冲动之上的本能,哪怕到了这一步,她率先想到的仍是自己的在公众面前的完美形象不可受到任何影响。
……而且自己真的还能算是正常“公众”嘛?晏秋戳了戳膝上趴卧的触手,饶有兴趣的想,自己这一步棋算是下对了。
这个女人,看重自己远胜于一切。
此前晏秋还稍稍有些担心过她会不会秉持人类大义,是个什么潜在的人类理想主义者,比如说看见“真相”的那一刻就会把她移送去联防署……但现在一看,这担忧没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