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先帝崩后连红失权,和杜流舸制衡的就只剩下尚书省了,圣人继位前皇位空悬了不短的时间,就在这段时间里,野兽重新长出了爪子。
说实话,圣人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要聂云间把命填进去襄助她他都乐意。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杜家长子。
圣人想要爱幸谁不是臣子能管的,但聂云间就是无法停止反复思考这件事。杜玉颇有温润恭谨的名声,可实际未必如他名声那样,如果他攀附圣人入宫,那事情还算小。怕只怕他蛊惑圣心,居朝中职而行后宫实,干扰圣人对朝政的判断。
左相屈起食指,轻轻压一压眉心,把这些想法变成一口气叹出去,强行在思绪中扫开一条小道。除了杜玉颇,杜凌瑶的案子也有些疑点。
他没迂到打算为她翻案,只是案件中对不上的那些细节细思起来蹊跷太多。
杜凌瑶于京中搜捕谢泠残部只为了泄愤的可能不太大。
杜流舸这个女儿虽然是个急躁残酷的性子,可也不至于做目的这么浅,这么幼稚的事情。最大的可能是她再用这种手段逼死谢泠,来掩盖一些有的没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那么在谢泠被处斩之后,她何必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继续行动?
除非这之后还有别的目的。
这几日他令人暗中留意杜家动向,隐约有些消息传来,却古怪得很。杜流舸暗中命人离京南下前往绛山龙潜地,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为了保险,聂云间也让人跟过去,一旦此事有妨圣人与朝廷,就立刻截下。
从出发至今也有近十天了,没什么后续消息。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报又放下,它摊开时上面的字引聂云间多看了一眼。这封奏报是工部上来的,上面却连了太史局的签。
奏报恰好也与绛山有关,说的是暂且放缓今冬绛山周遭兴修水利的事情。奏报上说绛山天气不同周遭,冬多雨而夏旱,宜推后河道修筑至开春,以免雨水耽搁工时,虚耗人力。
太史局佐证了这个奏报,另夹一条黄表纸,建议在夏前修筑完成。绛山已经两年终夏无雨,再让夏旱持续下去,有损当地生民。
聂云间拿起这一条纸看了一阵,隐隐约约觉得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和它相悖。
绛山……已经两年没有下过雨了吗?
一阵微妙的冰冷感从肩上滑过,那只拿着表纸手一颤,它就飘飘悠悠地落回桌子上。聂云间骤然攥紧手指想要起身,肩膀却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他抽了一口气,手肘撑住桌面保持平衡,压低声音喝问:“圣人脚下,官署之内,你要做什么!”
那冰冷的影子逐渐凝聚成实体,蛇缓慢地从他的手臂游向肩膀,脖颈,蛇身勒住他身上的紫衣。
“我就寄居在你们的圣人身上,”它吃吃地笑着,“只是官署而已,你拿它来吓唬我吗?”
“——嘶,着着官衣的时候,看着确实更傲岸些,连怎么对主人都不记得了。”
尚书左仆射办公的地方与其他人隔了些距离,有两道屏风遮挡住视线。但那不是冬日里挡风的那种木与琉璃镶嵌的屏风,上面只糊了透光的绢,不时有外面的人走来走去经过,他们的影子就映在绢上。
那条蛇的尾巴勾住他的带钩,轻轻拨弄时,聂云间猛地攥住了它。
他的身体确实比之前差了些,自宫中回返那一夜他拔出佩剑,尚且与这妖蛇有过几个来回,但如今只是勉强与它拉扯都有些吃力。“你不要欺人太甚。”他努力想从蛇尾中抽身,反而被缠在腕上。
那条蛇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竖瞳的眸子冷冷盯着他。
聂云间和它对视着,无可奈何地明白了它的意思。
“我……”他放软语气,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下面的话,半晌挣扎过后,说出来的只是“我即刻告病回府,随你处置”。
蛇没有松开他,它游到他耳边,嘶嘶声轻柔却清晰。
“不。”它说。
官服并不那么好解,他像是被人用油纸与锦缎细细包裹的名茶,拆起来费力得要命。好在吮干一颗果子也并不需要把它的外壳撕碎。蛇沿着衣襟的边缘滑进去,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此后的一切容不得聂云间拒绝。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力。
士人们最不怕生死威胁,这些人很擅长一死了之这个解决方式。即使是现在这一刻,他仍旧可以拒绝折辱,触柱而死。
但那条蛇懂得用比他生死更重要的事情胁迫他。
蛇尾滑入衣衫下,几乎看不出什么,只是那紫色的布料轻微起伏了一下,慢慢凸出蛇身的轮廓来。
“安心,”它说,“不会弄脏你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