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一声低嘶,有人斩下了一节小指,尽管它立刻复原,他还是倒抽一口冷气。
“我顾不上你,”他说,“但他们于三春之神而言,也不过只是——”
——戛然而止。
有一股更强的雾自黑暗中扑来,那些人形纷纷让开,这雾气不是全黑,而是笼罩着一层纱一样的异彩。花藤和祝芒的头颅迎上它,砰地与它撞在一起。
雾气没有丝毫停顿,它打碎这颗花的头颅,纷纷扬扬的花瓣如脑髓如血浆,喷溅一地。
雾最前端已经露出轮廓,它看起来像蛇,又像一堆结合在一起,形状怪异的星点。它缠住聂云间的腿,拉住它的腰,被刚才那一下打碎的祝芒勉强恢复半张脸。
“飞啊!”他喊。
聂云间依言旋身振翅,变成白鹤,可这黑雾紧追不舍,缠住了鹤的身躯。它像是一条捕杀水鸟的蛇,一圈一圈绕紧他,把他拖了下来。
没有商量,倒也不算过激,这影子拉拽着白鹤向黑夜深处而去。失去绛山妃的影响。花藤开始急速收缩,最后变成毛茸茸的一团,祝芒的法相彻底崩溃,只留下他穿着深翠外衣的身形,怒不可遏地与这群拦路的银色人形对峙。
【吾等观辰占吉凶,昔为神舌言枯荣。】
【忽如飞雀入鼎沸,龙脉未崩吾先诛。】
又有人开始唱歌,他们低声地控诉着,陈述着,团团围住祝芒,而在他们之后,那白色的羽毛被黑暗彻底吞没。
……
聂云间没怎么挣扎,他颇为冷静地任由这个东西把他向深处拖。
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的羽毛甚至没怎么损伤。
这里是一片圆形的谷地,与外面的漆黑与腐臭不同,这里居然是有光的。明亮的圆月高悬头顶,许多身披彩衣的人围成一圈一圈的环,他们面容清晰,姿态如
常,与活人没有一点区别。虽然聂云间在绛山待的时间不久,但他能看出来这些人清一色都是绛山的服饰。
……但是,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
司木会手持青枝编成的节杖,司火身上总带着武器,司言无时无刻不在记录,司昼身上有极为多的宝石,司夜是一对一对的情人。
而这些沐浴着月辉的人,不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这里静寂,且优美。”有人开口了,“因此为司星故地。”
“此地候你多时,我为司星祭司阿傩。”
聂云间收起羽毛变成人形,他看到说话人被团团围在中间。她盘膝坐着,微笑着,圆圆的脸上有两枚梨涡。那是那个自称乐难诗的太史丞,此刻她手持银幡,头戴花朵,像是一位等待加冕的皇帝,一个还没有降生的神。
“有何见教?”聂云间掸了掸袖子,语气平静。
“我尝试过很多次,”她说,“也几乎成功。”
“你用眼睛看过龙脉的本质,用身躯感受过她的不慈,她的独断,她的傲慢。”
“所以你为什么还是沉醉在她的爱抚和亲吻下了?”
聂云间掸袖子的动作顿了顿,声音罕见地带了一点讥嘲:“你是说诱骗我以陛下为妖魔?”
“并非诱骗,”阿傩说,“我说的也不算是假话。对部族而言,不再给与庇护的神,就是掠夺生机的魔。”
司星部族曾经是绛山最大的部族,如今被司言、司火和司昼瓜分的权力曾经永恒地把握在这群人手中。
直到几十年前一个外来的孩子打破了一切。
那是一个犯官之子,家人皆死于流放途中,他侥幸地逃了出去,又误打误撞躲过所有神使,逃入绛山。
那一日另一个司星部族的少年人正在山崖观星,他没有看到想要的星象,但看到了这个年纪相仿的逃亡者。孩子的同情心让他收留了他,但部族戒律还是让他保留了一点清醒,他告诫这个山外来的孩子绝不可以再向更深处走,自己要返回部落为他取一点食物。
或许是好奇心,或许是对一个人待在森林中恐惧,这个年轻的逃犯没有听自己新朋友的劝告,他稍微跟了他一段路——
——他发觉了如何进入绛山深处。
这个司星部族的少年人无知无觉,他带回食物分享给朋友,又为他指明了一条下山的路。
“你离开吧,”他说,“绛山君不喜欢外来人进入,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来过这里。”
事情未如这个少年善意预期地发展,这个犯官之子逃下山不久就被官府抓住。他在恐惧中说出了自己去了哪里,被谁所救,而在山下的这个官吏远没有意识到不能上山是一条死律。他已经恼火这些不交赋税的野人很久,却苦于一直找不到上山把他们驱赶下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