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祝芒只会比他更害怕。
他虽然是神,但能得知的东西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个人多,绛山山脉和他没有任何联系,他感知不到如今绛山君如何。聂云间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有人给他一个方法,说他牺牲就能襄助绛山君,祝芒一定毫不犹豫地就会去。
去之前还得打昏自己,免得自己阻碍他。
“祝芒,”聂云间说,“你爱慕陛下。”
祝芒的眉头蹙起来,被凡人叫名字让他有点细微的不快,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矜持地扬起脸:“正是。”
“我看不出来。”聂云间冷声说。
那张扬起的脸僵住了,在祝芒眼睛里闪烁的光芒熊熊燃烧,他怒视着聂云间,忽然一抖睫毛闭上眼睛,嘴角翘起微笑。
“啊……对,您毕竟是绛山妃呢,”他说,“您说我什么,
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这世上,自然也没有旁人比得上您爱慕神君,哎呀……”
聂云间不理这个突然变脸的人。“我只看出你妒忌罢了,”他说,“不怎么觉得你爱慕她。”
祝芒睁开眼,看着身侧,眉头又蹙起来。
“陛下的爱慕贵重,降临在一个人身上时,那人就顾盼生辉。我确实知道你喜欢被陛下所爱了,为了被陛下所爱你也不惜一切,但我实在不觉得你有多么爱慕她。”
他以手指天,那里现在只有夜幕和浓云:“陛下尚在诛灭不臣,若能襄助她,你我的性命有什么可顾惜?你在这里推三阻四,拒不相助,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你当我和你说话是在与你争宠么!”
这一句呵斥呵斥得祝芒都愣了愣,眼前这个凡人眉眼凌厉,居然隐隐有些压过他的气势。春神是自然神,虽然优美俊秀,但本质只是天地间一股蛮荒的力量,他想着竭尽全力地帮绛山君,又想着不能让聂云间死,这两件事被拆开执行,如今聂云间一句话出来,就被打乱混淆了起来。
我是不爱神君吗?祝芒惊恐地问自己,我怎么会不爱她!
可是,可是,不能让绛山妃出事,就算不是为了争宠……就算是为了绛山君她不生出悲痛,也……
“我又不是去就死。”看到祝芒脸上的纠葛,聂云间放缓口气,“我被陛下所爱,我怎么舍得去死?你要是还是绛山妃,你舍得么?”
这话倒是戳到他心口了。祝芒默然。
“我走先锋,”他说,“你紧随我身边护我周全,一旦这条路走通,就召绛山之魂过来,这段时间里若是你能抵挡便抵挡,你不能抵挡我就化作白鹤逃走,你留在那里自己尽力保全性命,可好?”
原本聂云间想的是带绛山之魂同行,但被祝芒否掉了——绛山之魂倒是不畏惧什么,只是通路未开它一现身必然激得对面动手,反而难以靠近。说来说去居然还是聂云间这个提法合适,祝芒抿了抿,勉强点头。
“你先行一步,看看情况,”聂云间说,“我化鹤即刻就到。
祝芒迟疑地走了,这迟疑大概是在怀疑聂云间还有没有什么未尽之语,倒不是怀疑聂云间会把他支开之后自己变作鹤直接逃跑。
聂云间看着一丛绿云一样的花草从山峦后迤逦而去,自己却没有直接变作白鹤飞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和衣袖,转身向着这片白石林立的赤土中央走去。
他不惧死,但他不想死。那些纠葛着他,一世一世束缚着他的东西才刚刚从他身上脱离。他从未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感觉自己离陛下更近。
大祭上的情事浑噩不清,他被灌了几碗酒之后就醉得直不起身体,恍惚中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罐温热的蜜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浸得酥软甜蜜。在背景的乐声和窃窃私语声中他展开肢体,在她的触摸下不住地颤抖,呻吟,身体快慰得几乎承受不住,头脑被熏然的幸福充满。
蛇尾缠绕着他的腿,她的手托起他赤。裸的脊背,那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喘息还是在叫她的名字,所有的声音都被吻封缄了。聂云间一直像是忍受苦痛一样忍受情事,直到来到绛山之后才逐渐尝到其中的甘美。
他恐怕自己沉沦其间,对这快乐,这爱意上瘾,然后又被剥夺,所以每一次啜饮时不论再沉迷也保持着些微清醒。直到绛山大祭上她拥抱他,亲吻他,将自己的永恒分享给他,聂云间才任由自己完全沉沦下去。
好喜欢,好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做她的臣子,爱人,伴侣。他经历了那么多世的纠葛和错误,终于换来了这一世得到的一切。他怎么舍得放手,怎么舍得就这样步入死地?
只是想一想,在他死后,他就会变成神漫长生命中逐渐褪色的一点,他就要像是祝芒一样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