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臣吧。”他低声喃喃一句,揽住她肩背,忽然就把那块布向着她口鼻掩过去。
怀抱里的身躯挣扎几下,慢慢放松,脱力地软下来。他给她套上自己的外衫,抱起她向着偏殿角门走过去。聂云间在宫中有些旧识,也有那么一两个兼以忠君,愿意帮他瞒天过海的人,今日从这个角门出去的只是聂家曾经的状元郎,没人会追责这件事。
接应的人接过穿着那件青色大袖的圣人,回头望一眼仅着单衣的聂云间。
“郎君,圣人是走了,可这宫中若空置,很快就会被眼线发现,怕是走也走不了很远,如之奈何?”
聂云间笑笑:“圣人没有走,走的是聂云间,这宫中也不会空。安心带她逃吧。”
马车声碌碌,从角门处直向宫外而去,聂云间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转身折回寝殿。
她年纪毕竟比他小些,身量没有完全长开,那身朝服穿在身上有些局促。不过不重要,再没人会近前去看这身衣服合身不合身,这张脸对劲不对劲,他整理好冕旒和身上衣,走到殿门前站了一站,回身折返,关上殿门。
还藏在宫中没敢逃出也不敢露面的宫人远远看着圣人从寝殿出来,衣冠严整地扫视了一圈周遭,忽然将门掩上,火焰随即蹿起。
聂云间点燃殿中烛台,又尽数打翻,任凭火舌封住出殿的道路。他自己逆着火光向最深处去,不回头看一看背后的火光。一条官奴的性命换一位帝王真是再合适不过,等到她醒来,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那时仍会有许多人陪在她身边,他不过只是她过往的一个斑点。
烟气开始倒灌,穹顶被火光照得发亮,聂云间躺回榻上,感到面颊已经被泪水打湿。
他错过了,或许在她还醒着的时候,在耳鬓厮磨肢体相拥的时候,他应该附耳告诉她一声他爱她。可不说也好,卑贱之躯说出来的爱不怎么值钱,不必让她听到。若是没有那一场夷族之祸,若是他真成了那一年的状元郎,他们又会在何处相见?
如果真是那样。他大概就有资格告诉她了吧。
“圣人,圣人……”
若是还有来世,若是曾经不是那样……
我……
我。
第101章 黄粱(下)“权臣。”
金炉中的烟升腾起来,在炉上镀金的仙草与山峦中弥散,逐渐变得透明。
聂云间微微恍了一下神,睁开眼睛,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火焰的灼热,仔细去看却是衣袖被一边的熏笼烤暖了。
真奇怪,他刚刚做了个难以理解的梦。梦里他当年没能登科,反而被家中连累沦身为官奴,最终葬身火场。聂云间轻轻按了按眉心,唤人为他倒一杯茶。
侍从为他斟过茶,挑过烛芯退下,聂云间起身,借烛光对着一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镜中人着蟒袍玉带,一边的金檀架上摆放着礼剑,若是他心血来潮,在朝会上直接佩剑登殿都不会有人敢说些什么。
他当然没有做过官奴,也从没落入过绝境。满朝文武无论官阶大小,看到他都得低下头称一声殿下。
先帝之时,他登科及第,被选为太女的臣僚,谁知一夕山岳崩摧国祚不稳,先帝与太女先后离世。他稳定朝纲,一手将如今的小皇帝推上宝座,自己也成为了朝中唯一一个异姓王。
如今国事悉听于他,朝中官员升迁贬谪也凭他心意,月前他方才削弱梁党党羽,这几日大朝会又突然发难,黜退中书令。
如今朝中已经隐隐有了风声,他恐怕是要逼迫圣人退位,取而代之。
聂云间叹了口气,自镜边走开。
“备车马,”他说,“我要入宫。”
傍晚时天阴着,刚擦黑就开始落雪,车轮辘辘轧过覆盖着薄雪的石砖,一路直入宫门。
两侧的侍卫低头不敢看他,驾车的家奴甚至连令牌都懒得亮一下。他夜宿宫禁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每每宫人们都守在殿外,恨不能将眼睛封上耳朵堵上,不听殿中传来的声音。
马车在殿外停下,雪已经大了。门外的宫人接过聂云间脱下的大氅,屏息静气地为他开门。
殿内一片昏暗,两架灯台上烛火只亮了几支,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他向里走,刚刚掀开玉垂帘,就听脚前当啷一声。
一只玉杯砸向他,在他身前几步碎开。
“冬燥,”聂云间脸上神色未变,慢条斯理地绕开碎玉,“陛下应克制脾气,保养自身。”
他行至榻边,床帷突然被从内侧拽开,露出一双尚有怒色的眼睛。年轻的圣人瞪着他,抓起身边的绣枕又要砸。聂云间低头垂目,不闪不避,她就恼恨地把它丢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