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垂下了重重帘幕,连光也照不进去的王帐中,阿珀斯兰解开外衣跪坐下来,卸去甲胄与刀剑,翻出随身的盒子。
那里面是一把凤羽一样的短刀,正是拉涅沙试图杀死苏里孜那一日用的一把。
刀切进王的肋下,他闭上眼仰头吞咽,压抑住声音。血落入抵在腹上的碗中,与大巫祭祀使用的神酒混合的一瞬开始燃烧。
他没怎么做过祭祀,只模糊地听妻子说过几次,她告诉他的是最快捷也是最紧急的召唤方式,如果有一天寒魁失去了大巫,王只能用这种方式去问瓦格鄂丽。
血吱吱作响,在碗里消耗得飞快,那把凤羽短刀又切深一分,肌肉在伤口边缘战栗。终于,一个模糊的形象开始出现在他的头脑中,阿珀斯兰感受到失望,感受到悲哀,感受到无可奈何的衰弱。
“瓦格鄂丽,神鹰凤凰,”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赤金草原的牧人在发问。”
“我向你请求,请求一个保护。”
“我此刻将我作为祭祀献上,请庇护我的女儿吧。”
“她会是赤金草原下一任的王,无论五年,十年,令她成长起来,令她掌握权力,直到重归我们失却的地方。”
汗水混合着血迹,将皮肤涂成淡淡的铜色,阿珀斯兰把那把短刀从伤口拔出来,用力喘了一口气,将刀刃倒向自己的胸口。他在等待着神鹰凤凰的回答,然而出现的只有沉默。
漫长的五息,十息,终于,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你从许久前就无法喂饱部落,他们裹挟你作战,也无可挽回地失去士气。”
“王有无法控制之事,凤鸟也有无法回避之事。”
“阿珀斯兰,赤金草原的王,我行将死去。”
“你去保护我的大巫吧,你去寻找一个代她献祭的方式吧。”
那火焰骤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阿珀斯兰被一股推力推到一边,他摸索着爬起来,用一根带子束住腹部的伤口,披上外衣。
亲信在帐篷外等着,脸色苍白的王没有掀开帐篷门,他站在门后,沉默了许久才唤门外人进入黑暗中。
“准备马车与保护的人,”他说,“送拉涅沙离开。”
第91章 进献“此为国运兴衰。”
还拖吗?士兵们迷茫地问自己的上司。
还拖吗?展开舆图的间隙,左狐冷不丁问虎诘。
“拖,”虎诘说,“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别想着寒魁的事。”
开头一次遭遇战之后双方大大小小碰了两三次,然后突然偃旗息鼓。安朔军安安稳稳守着营寨,一副不打算再出战的样子。
士兵们一边刷着马擦着兵器一边迷糊,按说虽然中原没受白灾影响,但出兵运粮都是钱啊,大将军就这么一天天地耗着,她不急吗?
“她不急你就别急,”林清柏跟左狐说,“圣人都没说什么呢,你在这里老虎不急狐狸急什么。”
不管谁急,圣人一定是不急的。
她这几天露面又少了,军事上的事几乎全丢给虎诘管。有几次虎诘实在不安又去禀报圣人,想解释一下为何现在是这样的状况,出御帐时总顶着一头乱毛。
圣人像是摸猫一样在她头顶呼噜呼噜,一边呼噜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她的话堵回去。
“那一日朕敢留在前线不退,就是全然信你不会出错,你还来禀告什么呢?”
虎诘顶着被揉得打卷
的头发跪在阶下,仍旧有些踌躇。那只手就离开她的头顶,轻轻把她的下颌挑起来。
“寒魁式颓了,”封赤练说,“鹿骨河一战,军心已散。其实哪是鹿骨河才散的呢,寒魁遭遇白灾之后仓促出战,本就已经埋下了祸患。”
“只要拖,拖到他们分崩离析,战事自会结束。”
那双深红的眼睛注视着虎诘,抵在下颌的手向上掠过去,摩挲她眼角的虎纹刺青。虎诘的眼睛开始眨动,好像一只无所适从的大猫。
“所以有些时候是朕不想费心,你们能做好就不需要朕去插手。”
“朕知道什么是对的,也知道谁会去做对的事,不必担心朕对你的决策有什么疑虑。”
她近乎压迫又近乎爱怜地俯下身:“朕信卿,用卿,也一直将卿握在手里,卿只要不做悖逆之事,就不必忧虑朕不懂你。”
光从她的脊背上落下来,轻轻擦在虎诘肩上发上一点。颀长健美的将军这样跪伏着,心甘情愿地仰视着轻柔抚摸她的帝王。
即使那双握朱笔的手还有些未全部长开的纤细,挣脱开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她抚摸她咽喉时,这只虎却没有半分挣扎。
“臣领命。”
伏地的将领叩首退下,封赤练懒洋洋在位置上瘫了一阵,伸手在熏笼上烤暖了才坐起来,起身向着帐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