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军就是在这种紧张而狂热的气氛中前进的。
草原上少有鸮,但夜里有别的鸟会怪叫。久居草原的人会说,那是放牧时走得太远没能赶回家里,在夜色中被野兽撕了,或者被风暴掩埋了的人变成的。
他们会一直哭泣,一直发出含糊的求救声,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觉得一片一片的牧群从眼前走过,一个一个牧人打马飞驰,却谁都不愿意停下载自己一程,送自己回家。
安朔军不太信这个,但仍旧会仔细埋葬同袍的尸体,把他们的衣服收拾起来,以免他们真变成回不去家的怪鸟。
自追上寒魁的尾巴之后,战死的人又多起来了。
一开始的奴军和散兵游勇很好打,简直就像是热刀切进黄油一样摧枯拉朽,那些人甚至没有马,没有一样像样的甲,军阵冲过来他们就跑,边跑边用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哭喊。
可剥掉这层黄油之后,锐而硬的东西就显露出来。
一队苍氂骑兵就在奴军之后,杀得太快没来得及刹车的安朔补兵直接撞了上去,然后被从马上挥下来的刀锋砍掉半个脑袋。
这些寒魁骑兵有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战阵,每一匹马都从阵型中间向两侧跑动,日光照在这群重骑兵的铁甲上,把他们照得像是滚滚流动的铁水。
没防备的步兵和安朔骑兵就被圈进这铁水里,在几息之间变成满地的尸块。
一批牺牲者铺满大地,跟在后面的人就谨慎起来。安朔军重步兵带着**在前,骑兵在后,放慢追逐速度,但仍旧不肯松口。
没有价值的炮灰已经消耗完了,最精锐的部分已经袒露出来,那后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踩着被血浸泡得泥咕咕的地面,近乎狂喜地咬着这支不断后退的骑兵。
被拱卫的王就在那里!
阿珀斯兰不在他的王帐里。
他身边的军队已经急行军三天,这三天里所有人几乎没怎么下过马背。唯一一次停息是在水源边,他下了马,用泉水洗过手和脸,打了一壶干净的水到后面的马车上给自己的女儿。
拉涅沙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对父亲咆哮了,红色的烧伤瘢痕从她的后背蔓延到手臂。当他半跪下来用泉水打湿的湿布擦拭她的额头时,阿珀斯兰听到女儿轻声问他。
你后悔了吗,父亲。
他沉默着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没有说话。当阿珀斯兰离开马车的时候,所有人看到的又是那位狮子一样的王。
卫士跟从在他身后,被派出的斥候逐个折返。在晨光未明的天幕下,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斥候的汇报。
“王上,”他们说,“安朔军的中军就在眼前了!”
零散的袭扰让安朔军左右两翼逐渐松散,前方后撤的队伍引诱着前军向前,把整个战线拉得极长,在所有人都一心一意追逐着自己目标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寒魁的王已经带着主力折返,直冲冲地向着分散的中军而来——
阿珀斯兰把马缰在手里折了一折,对着山下抬起,云间第一缕晨光恰好撕破黑暗将落,将这位领军者的身形照成赤金色。
“上马,”他说,“截断他们。”
“碾碎他们!”
这是一个噩梦一样的清晨,当几支追逐来侵扰的寒魁骑兵追逐得太远来不及返回,不得已原地扎营的安朔士兵们还没有埋完锅用完早食时,大地突然开始震动。
一股翻卷着的黄色烟尘从远处的山坡上涌下,里面的马匹不像是马,像是某种鹿头利齿,会嚼碎羊只脑袋的怪物。
反应迅速的安朔军士兵冲向战马,反应慢的刚刚拿起武器,带领着几支队伍出来的那位裨将翻身上马,看着这狂暴的烟尘,做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正确决定。
“全部撤离!”他向着传令兵吼,“任何人归营之后即刻上报中军,寒魁人有诈——”
呼喊声,传令声顷刻间就淹没在战吼声中,那些披着沉重毛皮与铁甲的骑兵冲散没有结起的军阵,将安朔军的骑兵撞倒,步兵踏在马蹄下。
来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最后这简直像是一场虐杀,被不同刀与矛穿过的安朔骑兵跌落下马,随即又被不知道多少匹马踏过。
人的形体在马蹄下变得扭曲,逐渐和泥土分不清彼此,只有偶尔冒出来的血红色泡沫证明这里曾经有一个士兵死去。
那位裨将冲得很靠前,他身边毕竟还有亲兵和不错的马,左冲右突之间几乎为身边的士兵撕开了一个口子。
而就在即将冲出包围圈看到生路的时刻,一匹分外高大的黑马挡住了前路。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马背上的骑手,黑马就突然腾跃起来,野兽一样咆哮着向他们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