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院子的呈品字形紧挨着,但东西两院之间却隔了一重假山,只可遥遥相望,若要过去需得通过主院后方的回廊。
睐儿此时正走到了这儿,侧身看去,回廊外的池面已经完全冻上,再不见当日残荷的影子,周围汉白玉的栏杆上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他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想起那时就是在这儿被肖启蛰点破了心思。
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那个时候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还是因为肖启蛰的那句话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对着顾眇时,心中总会生出别样的情绪。
而直到前几日看到丹桂牌时,心中生出的愤怒、不甘和屈辱才让他彻底发现,顾眇在自己心中竟已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如此多的位置。
这是他不曾预料到的,想必也是肖启蛰不曾料到的吧……
睐儿回忆起肖启蛰将牌子扔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瞬间。
他应该是别无他法了,才会如此着急地将丹桂牌拿出来,甚而没有仔细去查那牌子是什么时候的。
先前的威胁不成,而后就想让自己亲自去逼迫顾眇作画,如今这一步棋也被破了,他下一步会怎么出招呢?
走出回廊,不久就迈入了西边的院子,他站在房门前踌躇着,不太清楚应当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房中之人。
还是顾眇打开了门。
“早听到脚步声却不见推门,不觉着冷吗?”
睐儿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迟疑着将指尖搭了上去。下一瞬,手就被整个握住。
顾眇的手掌宽大温暖,指尖的一层薄茧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带起一阵轻柔的痒感。
“怎么也不带个手炉?”这人轻言埋怨,“亏你还弹琵琶呢,这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手。”
耳中听着顾眇的啰嗦,睐儿局促之间又在心中泛起几丝甜意。
门关上了,他抬首,一张素白的绢布便映入眼帘。
睐儿蹙眉:“你怎么将眼睛盖上了?”
顾眇摸了摸眼睛上绑着的白绢,道:“听说盲人的眼睛看起来都很怪异,着实是不太好看的。”
睐儿闻言便是一笑,打趣道:“这都多久了,以前怎么没想着遮一遮?这会儿倒在意起来了。”
问完,他就感觉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分。
“如今自然与以往不同了。”
睐儿微微上扬的嘴角渐渐收住,他望着顾眇,此时才发觉对方原来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靠得这般近,他得昂着头才能看到顾眇的面庞。
眼前之人的满头青丝梳理得一丝不茍,发冠上插着一根竹簪,洁白的绢布盖住了眼睛,更衬得眉如扫墨、鼻若悬胆。
顾眇以前不修边幅,显得潦倒凌乱,之后虽也衣冠整洁,但从未像今日这般精心打理。
睐儿自然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但这般句子落到自己身上,他脑中闪过的却只有受宠若惊。
还未想好如何回话,就听见顾眇急促地咳嗽了起来,睐儿连忙扶他坐下。
“我就说不该这么早挪动的,怎么不好生休息?”
“放心。”顾眇顺了气,“不过是咳嗽罢了,其实我已大好了,你来看看我的画。”
睐儿凝眉看他几眼,最终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桌案上看,见到一幅与之前不同的画作。
“还是送给我的?”他问。
“是,还是送给你的。”
“那……那幅画你准备何时作?”
顾眇在画的留白处盖好了印,才又开口:“不急,时候未到。”
听他这么说,睐儿就只当是对方还未将画作的技法练到火候,于是就撂下不提,只日日过来陪着他练习。
还如以前一般,顾眇对着画作与他说起旅途见闻,听到兴头,他依旧会捧了琵琶弹奏。
隔三岔五,顾眇仍旧会打发他外出采买,他也只是没好气地数落一番后又照实买来。
闲时围炉煮酒,聊起汤显祖《牡丹亭》中《写真》一回里,杜丽娘唱段“个中人全在秋波妙”中所描绘的眸子该是何等样子。
说不到几句,顾眇便起身去桌案前取笔描画,口中说道:“口说无凭,我画给你看。”
睐儿凭着三分醉意,抱了琵琶信手撩弦,将这段《雁过声》缓缓唱来。
未几,顾眇停笔,睐儿探头去看,琵琶声就此错了个音,唱词就断在一个“妙”字上。
这画上“杜丽娘”的眼睛分明就是照着自己的画的!
“好你个顾眇,竟拿我取笑!”睐儿佯怒,美目一凝,伸手戳在顾眇的心口。
顾眇握了这撩人的手往近一扯,睐儿便连人带琵琶倒进了他的怀里。
琵琶的闷声与睐儿的惊呼应和着响起,他轻轻捏着睐儿的手道:“说了,叫我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