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是第三次了。
勤政殿里,时安当着他的面写她教的“李怀冰”。
前面那段路,他一咳嗽,她就过于忧心,不自觉说错了话。
第三次,便是此刻,情急之下,她唤了王馥最常唤的称谓。
她不说话,李奇便重新问了一遍,“你方才叫我什么?”
秦烟心跳如擂鼓,低声道,“陛下!”
李奇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扣住,她纤弱的身体被迫贴他很近,“你叫得是李怀冰,你教时安写的也是李怀冰!”
秦烟微微挣了挣,没挣脱,小心翼翼说,“我知皇后这样叫过陛下。”
琥珀色眼珠里蓄着的一点光亮就这样慢慢黯淡下去,李奇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秦家阿爹的事还没有得到他的明示,秦烟如何肯就此放他离开。
追上去,一把捉住他的衣袖,“臣可以对天起誓,臣对陛下对太子对公主绝无半分恶意,在这世上,没有谁比臣更希望你们能够安好,臣的父亲也是陛下的臣子,求陛下留他一条生路。”
李奇甩开她的手,“朕不会为难他。”
秦烟松了口气,目送着他的背影越去越远。
第33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又是秦烟休沐的日子, 她出宫没有立刻去太尉府,也没有回秦府,而是给钱托人打听到邓卫民的住所。
邓卫民在上京没有单独的居所, 住的是朝廷分发的驿馆, 秦烟去时, 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秦烟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钱袋, 样式朴素,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袋身上没有多余的图案,只有“吉祥如意”四字。
秦烟腰间的钱袋里装有一堆碎银, 统共加起来大约八十两, 是入宫时秦络强塞给她的,打点宫人她用的是太尉府准备的钗环首饰, 秦络给的钱她舍不得动,身上的现银就这些。
原想,如果邓卫民的家人在,便把这包银子交给他们打点后事, 一来就扑了个空, 一旁的同僚告诉秦烟, 邓卫民一生未曾娶妻。
李奇派人料理了他的后事,人人称颂陛下贤明仁德, 却没有几个人记得他的名字。
忠贞为民, 志存高远,最终只换来骨埋黄土, 无人问津。
秦烟出了驿馆,直奔太尉府。
自从上次明言她不会接受王馥的身体, 以往顾蕴两日一封的书信,她便再也没收到过。
秦烟以为此次前来,母亲应是不愿意见自己的,没想到让婢女通报后,顾蕴还是传她进去了。
她就知道,舐犊情深,她的母亲定然不会像父亲一样凉薄。
顾蕴看起来瘦了不少,秦烟很担忧,“母亲还在怪女儿?”
顾蕴摇了摇头,“母亲没有生你的气。”
“上次女儿不该把话说得那样决绝,死而复生本是天地机缘,若上天最终让我用原来的肉身还魂,那谁也拦不住,母亲,顺应天意好吗?”
自己的母亲,便是说些软话哄哄她又能如何?
顾蕴紧紧握着她的手,笑着答应,“好。”
秦烟松了口气。
“母亲,上回归家,被父亲召来太尉府顶着大太阳罚站的官员,你可还记得?”
顾蕴当然记得,叹了口气,“上回你演得很好,可惜瞒不了你父亲,宫门口他找上你,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知有多少是你父亲的眼线,如何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你也无须愧疚,杀鸡儆猴,不新鲜。”
秦烟感到心凉,一条人命,这么不值钱!
“母亲无须安慰我,杀鸡儆猴,恐怕警告的不是御史台,而是他的亲生女儿。”
不是早在十岁那年就已经领教过了么?
顾蕴握握她的手,“你是他亲生的,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秦烟冷冷笑笑,“他自然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是她女儿,在他眼里还算有点份量,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不同了。”
“馥儿!”顾蕴看着她,有些不安。
秦烟抬眸,嫣然一笑,“母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父亲今日不肯见我,只有请母亲转告他,女儿不会再做让他失望的事,定当不遗余力重登后位,请父亲务必保重身体,不要因女儿烦忧。”
离开时,秦烟站在回廊里,往邓卫民站过的位置看去,静静站了半晌,她转身离去。
申时的太阳已半老,前路金光曳地,她从阴凉处往光明极盛处走去,炽热的光线洗净她的踟蹰软弱,走出回廊,拐角处没有阳光,她再次踏入阴暗里,明一路,暗一路,都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朝堂之上,如父亲一样的权臣不再只手遮天,如邓卫民一般的清臣才能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