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对傅旻道:“那就——阿旻,有劳你帮忙安排周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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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斛楼外,有一处园林,里面有着九曲回廊,镂空的,廊桥下是清澈的池水,还有游鱼几条。
一人身着甲胄,甲胄外面套着金缕袍,半面开领,看得出富贵繁华——这大抵是衢州最好的布料了。
听闻有脚步声逼近,那个人转过头,恰好对上了陈应阑乌黑的眸子。
此时已是夜晚,风微凉,霜微冷,雨刚停不久。柳树刚刚勃发嫩芽,沾上了些许雨珠,随着风轻轻吹过,柳条摇曳,雨珠纷纷而下。
陈应阑来路匆忙,眉间已经沾了不少雨水,印刻着挽斛楼昏黄色的灯火,乍一看格外的熠熠生辉。
这不是李谨丞第一次见到陈应阑,但李谨丞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陈应阑的景象。
那日,是在大年初一,衢州下了好大一场雪。市坊里小吃布满一条街,华灯初上,映照着寒冷的风雪都变得温暖起来。
在如此纸醉金迷的光景里,众人皆都被富丽堂皇粉饰太平,唯独一个人,如泼如墨地站在桥上,身前身后都是风雪迢迢。他手握着青花剑,孤身一人平淡地漠视着一切。
李谨丞不过是站在桥下,惊鸿一瞥,心神俱休。
“敢问小主为何形单影只地站在这里?大年初一的夜晚,为何不和家人依偎在一起?”李谨丞走上前,站在了陈应阑的身后。
对此,陈应阑只是转过头,而后对着李谨丞摇摇头,便飞速地跑开了。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他的胆怯和退缩,也恰恰使李谨丞其人对方才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个人产生了好奇。
他对身后的一人道:“傅永安,派你去查一查这个人,好好地查,彻彻底底地查。”
自此,傅旻便成了陈应阑的得力助手,也是李谨丞所观察陈应阑一举一动的唯一眼线。
“惊泽。”李谨丞微微一笑,随后背着手走过来,站定于陈应阑不近不远处,“既然来了,那就......且随我进去吧。”
挽斛楼内更是歌舞升平,舞女在正中央垂着纱幕的舞台上正跳着舞,中间站着一位琵琶女,她抱着琵琶,手指迅速地拨动着琴弦。
见李谨丞一行人到来,她便对着李谨丞莞尔一笑,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琵琶上。
台下的客观也都醉到嘴里念念有词,有些左拥右抱,有些饮酒吃肉,还对着三四好友吹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皮。
衢州的挽斛楼和晏都的曲仙楼还是不一样的,曲仙楼许是花满楼经营妥当,基本都是纯吃饭的饭馆,然而挽斛楼不同——他们有酒女也有歌女,吃的饭也多是糕点糖水。
在转角上去顶楼包间的时候,陈应阑的思绪再次回到了两个月前。
那个时候,韩轲还只是一名东厂刑官兼指挥使,和陈应阑高谈阔论自己的理想,也和陈应阑诉说着自己命数的不幸和不公。而陈应阑也没有发现他的蛊毒深重,同样他还是那个可以口出狂言之人,只是现在恐怕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下去了。
李谨丞替陈应阑拉开一张座椅,自己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让身后的侍卫前去厨房端菜,待侍卫走后,整个房间只剩下李谨丞和陈应阑两个人。
“见过李大人。”陈应阑毕恭毕敬地道,“今日衢州大雨,现如今雨刚停,不知李大人这时召我过来作甚?”
李谨丞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陈应阑,而后又笑了,倒是笑得狡黠,笑得奸诈。
“我已经派人查过你了,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这时,侍卫替二人端来一盘米糕和一壶梨花雪,李谨丞将糕点和酒统统递给了陈应阑的面前,“我知晓你以前爱喝酒,爱吃甜食。今日来挽斛楼,让你先吃个够儿。”
陈应阑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波澜不惊地对着李谨丞的双眼,道:“派人来查我?确实是李大人的作风。”
“以前,只知道‘陈应阑’是五年前临安十四州节度使集体叛乱后,攻下晏都,所余留的余子。”李谨丞觉察着陈应阑的神色,见没什么变化,便又道,“后来,我有知道你是漠北陈府的余子。惊泽其人,经历半生风霜,然命数大幸,几次浩劫你都逃过了。”
“我也查了你的关系圈,陈府主不是你的亲哥哥,甚至说你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是被前府主陈从连和桓玄侯大小姐戚鹤堂捡回来的。还有一点,两个月前,你和现任东厂督主——韩轲,走得很近。”
陈应阑的眉头紧皱起来,这也恰好符合了李谨丞的预期,他轻哼一声,又道:“然而你现在在衢州好好待着,莫要再往晏都和漠北跑是最安全的抉择。我自认你是可以做成一番大事业的,护好你也是我唯一的职责。晏都如今暗潮涌动,戚、韩两大势力交错,不分胜负。漠北如今城内大乱,厥缁铁骑在城郭处疯狂试探。而衢州——地处中原,处于漠北和晏都之间,较为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