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晏都宫内,燃火烈烈。这桓玄侯戚风明和厥缁萧飞鸿斗了几十个来回都分不出胜负,最终萧飞鸿抱着北明禁军统领郎谦谨的骨灰盒出来。这桓玄侯戚风明心怀愧疚和愤懑,硬是撑着伤,又和厥缁萧飞鸿斗了十几个来回——各位,您猜怎么着?”
看官:“桓玄侯战败!”
看官:“这桓玄侯这么英勇怎么会死在萧飞鸿枪下?”
看官:“这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天命难违,事在人为......诶啊,扯远了,你且听罢。”
说书人见状,抬起手凭空压了压,诸位看官立刻停止了讨论,转头又炯炯有神地看着说书人。说书人眼眶泛红,欲要抬唇说话,却被哽咽难下。这则故事说了二十多年,但每每说到这里时,他总会落泪。
有些看官善意地递了个手帕给说书人,说书人接过手帕,对他们道了声谢,而后哑着声音,艰难地道:“如诸位看官所见,桓玄侯输给了萧飞鸿,而那写着‘明’字号的战旗,也犹如一片树叶一样,落在了桓玄侯逐渐发冷的身躯上。”
他的声音伴着哭腔,又一下一下击打在刚进入茶楼的那青衣人身上。
“落......落叶归根......”说书人说完最后四个字,将手帕还给那个人。
而后,他抬起头朝着诸位看官鞠了一躬,而后他道:“七日后还是这里,评说《西厢记》!感谢诸位看官捧场!”
人群向着茶楼的出口奔涌而出,有的人哭到不行,差点晕倒,又被几个人好心人背出来茶楼。有的人正和同伴交流着这段故事的感言。
这二十年来,没有人知道这篇故事究竟叫什么名字。而知道这篇故事的名字者,只剩下三个人了。说书人就是其中一位,青衣人亦是,还有一个人,正流落天涯,不知踪迹。
说书人换完衣服,就看见青衣人牵着一匹白马,在茶楼外对自己招了招手。
青衣人说:“张锦容!”
张锦容也看到那名青衣人,他向青衣人跑过去,而后青衣人递给他一把伞。二十多年过去,青衣人也不负当年那般年轻了,乌黑的头发有一些银色沾染,从远处看就像是未消融的白雪,就连青衣人那俊美的面庞,都攀上皱纹,显得苍老了一些。
然而,张锦容也大差不差。二十年前从晏都,也就是现在的燕州逃出来之时,一路颠簸辗转,所幸遇到了柳明哲。柳明哲带着他躲避战乱,四处颠沛流离,等到天下安定,上辽建立伊始,他们才在江南定下居所。
他早就不是什么大理寺卿了,如今沦为平庸,成为了最普通的说书人。
“《晏都残梦》都讲了二十年了,怎么每次讲到结尾还是会哭?”柳明哲低头问道。
张锦容叹了口气,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看向远处的茫茫雨幕。
“没有经历任何劫难的人都会认为释怀一件事情很容易。”他抓过柳明哲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在他掌心一撇一捺地写下“释怀”两个字。
柳明哲不解,他微蹙起眉头,摩挲着下颔。
“‘释怀’二字如此难写,难得众生都被情爱所困。”他顿了顿,张锦容叹了口气,他摊开手,有些无奈,“但困住我的不是情爱,而是‘众生’。”
柳明哲看着眼前逐渐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牵过自己的白马,先让张锦容跨上鞍马,自己随后踏着脚蹬,蹬上了鞍马。两人一骑,穿过行州的潇潇烟雨,一路辗转北上,行过几日,便到了燕州城内。
曾经那不可一世的盛世繁华皆都被时间和战火粉饰太平。曾经那众人不敢踏进的都城此刻已经游人如织,挥汗成雨。他们摩肩擦踵,望着远处的青山,瞧着近处的波澜,各个嬉笑交谈着。
“都会过去的。”柳明哲牵着白马进入燕州城时,他对坐在白马上的张锦容温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再次来到燕州的旧宫阙。
曾几何时,这里是游人禁地。又是曾几何时,这里住满了满朝文武。行过一扇又一扇窗,张锦容总是会听到前朝文人墨客在窗前诗酒论茶,也总是会听到前朝君臣相丞在窗前兵书论剑,他们会把朝中的一切搅动到风雨周旋的地步。
府衙的牌匾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韩”字,而这座府衙对面的那个衙门内,种着一棵长青树。对面的衙门上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东”字。
生平碑座落在刻有“韩”字的府衙内。底座上摆着一些贡品,像橘子、苹果这等尤物,生平碑下还有磕头跪拜的人。
柳明哲和张锦容踏过门槛,像往年一样,他们会逆时针绕着生平碑走一圈,抬起手掌抚摸每一个名字,尤其是让他们熟悉的名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