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暖意融融,矮几上布有菜肴,咕嘟嘟蒸腾着热气,竟是火锅。黄铜锅上锅下灶,中间通风,内层涂锡。江南管这种火锅叫“暖冬锅”,每年入冬时,家家都会围炉涮肉喝酒。
“火锅?”叶星辞席地而坐,摩拳擦掌。盘中有薄如蝉翼的鱼片,肥美的鱼块,肥瘦相间的鲜牛、羊肉,还有豆腐和豆干等。锅旁烫着酒,另有一盘鲜果。
“吃吧。”楚翊也坐下,“罗雨,你也坐。”
“我先在船上转一圈。”罗雨警惕道。
说话间,叶星辞已经动筷了。
他先涮了几片牛胸肉,在加了芫荽的蘸水里走一圈,呼呼吹两口,吞入口中。香!这是顶好的牛肉,口感比楚翊的舌头还嫩。他黯然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亲亲了,只能靠吃肉来弥补。
船动了。今日无风无浪,毫不颠簸。罗雨回到舱内,说自己不饿,坐在角落默默擦刀,比擦脸都认真。
“怎么想到在船里涮火锅?”叶星辞朝锅中下入鱼片,同时给“夫君”夹了一筷子羊肉。
不过,比起自己吃,楚翊似乎更乐于看着别人吃,“我和李青禾吃饭时,有人来推销。说自己有一艘游船,干净漂亮,可供在江上宴饮,别有一番风味。我一想,你肯定喜欢,就定了他的船。想想看,四周是冰冷的水面,中间是沸腾的火锅,是不是挺好玩的?”
叶星辞往嘴里塞肉,说好归好,就是有点折腾。
楚翊抿了口茶,瞧着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直笑:“我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动不动半夜坐在桌旁发呆,就想带你出来转转。人是需要放松的。”
老子没发呆,绣花呢。只是你一起夜,我就把东西藏起来而已。叶星辞用筷尖夹着鱼片,没入锅中,在心里数了几个数便捞出来。他眼珠狡黠一转,故作忧郁:“最近,我越来越寂寞,夜里失眠。”
楚翊扑哧笑了:“你个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知道什么是寂寞?”
“寂寞就是,你明明就睡在同间屋子,可还是觉得你好遥远啊。”叶星辞透过蒸腾的热气盯住男人,明眸如钩,“寂寞就是,想叫醒你陪我说话,又想趁你睡着,毫无顾忌地盯着你看。”
楚翊陷入沉默,通过吃东西来让嘴忙碌,以避免说话。瞧你吓的!叶星辞在心里大笑,笑的尽头,反酸水似的泛上一丝苦涩。
“逗你玩呢,小爷我才没那么矫情,就是思乡罢了。”叶星辞的目光横扫桌面,把一碟盐焗杏仁端到自己面前,咯吱咯吱地吃起来,“我还跟兄弟们吵架了,因为我不让他们回家,我怕庆王借此攻讦你。从前,我们可从没红过脸。现在,大家都不理我了,说我重色轻友。”
叶星辞得让楚翊知道,自己为他付出了什么。和朋友吵架不算大事,但也要摆出来。沉默的爱是无望的,只会感动自己。
“王妃,下次这种伤情分的话由我来说。”角落的罗雨兀自擦刀,“正好他们四个都不服我,我借机跟他们打一架,一较高下下下下。”顿了顿,他补充:“我高,他们四个下。幽默吧?”
叶星辞被逗笑了。
“小五,谢谢你为我着想。”楚翊眼中闪着真诚的光。
船稳稳地漂在江上,他想支窗看景,却发现推不动。船尾的艄公听见动静,大声喊了句:“客官,窗子都坏了。”
楚翊起身步出客舱,长身玉立船头,抬手接雪。眉宇清冷秀逸,若飘雪的山峰。细雪轻盈似羽,悠悠飘好久才落,眷恋天空的高远。终究,还是消融在平静的江面,完成宿命的轮回。总有一天,还会再成为一片雪。
“一起喝点吧。”小骗子也来了,看来是吃饱了,手里端着酒壶和两个酒盅。
于是,二人坐在船头,赏雪对饮。黄酒微烫,入喉甘醇。船头绘有鹢鸟,展翅欲飞。楚翊说,从前的人也将船头称做鹢首,有时直接用它来代指船。
少年的双颊,呈现出淡而润泽的桃红色,脖颈很白。有雪飘过时,几乎与肤色相融,难以分辨。楚翊盯着对方玲珑的喉结,尚不明显,但足以辨别雌雄。
他阖起双眼,又猛然睁开,想体验乍一看到小五的感觉。随即获得了些许安慰:哈哈,不是我眼瞎。换个没娶媳妇的愣头青,照样会跟自己同个下场。当眼前摆着这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蛋儿,谁还看脖子?
“干嘛这么看我,我现原形了吗?”小五笑得神采飞扬,朝身后一瞄,套用志怪故事玩笑道:“呀,尾巴露出来了!都怪你打我屁股,把我画的皮囊都打破了。”
楚翊手掌发烫,眼前全是大白馒头。江上淡淡的雾气,也像蒸馒头的热气。一想到那日失态,把人家的屁股当手鼓疯狂演奏,他就难堪得想掐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