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了我七年书,你让我干了七年的苦活,这都是为了我好。”
“我可以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可以接受同龄人接受不了悲剧,可以,可以帮我身边的人报了同龄人报不了的仇恨。”
何逸钧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去跟郑竹暮说话。
而在郑竹暮眼里,这不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郑竹暮目光浑浊,定定地看着何逸钧。
可何逸钧现在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余久择倏忽暴怒道:“都闭嘴!这到底怎么回事,何逸钧是当年邺阳那个啥郁尚书之子?!他怎么还活着?!几年前京师不是都传言说郁纣被江水淹死了吗?!”
郑竹暮道:“本来是被淹死了,但我又把给他救活了,传言他死了的,都是谣言。”
“因为如果郁纣没被杀,那些官员回京就要被杀,所以那些官员为了让自己免去死罪,就只能谣言说郁纣死了。”
“我那年在江中乌篷船上早已料到这一种结果,才给郁纣取了‘何逸钧’这一名字。”
“郁府被抄家是因为郁尚书底下有个孟侍郎,孟府被抄家是因为孟侍郎底下有个郑竹暮。”
“孟售救郁纣是因为,孟售不想让与孟府交好的郁府受到孟府的连累,郁府什么都没做,我也同个道理。”
“而郑竹暮呢,孟侍朗当年从书斋结业出去,一日重返书斋拜访时,我便跟他说了伦安部分学子家穷,上不了学之类的事情。”
“谁知道这位任职不久的孟侍朗转头收税时就故意少算了穷人家的税,多算了富人家的税,同时又拿这些钱去给他儿子孟售治病,结果被富人家告到了圣上那边……”
“我的学生只是想让贫困的学生过得好,这又有什么错,他们生来的命运本来就不是由自己来选择的,施怀笙凭什么要重视富人轻视穷人。”
余久择道:“是的没错,同样是一个月交一次税,结果富人跟穷人交相同的税,实属不公。”
何逸钧道:“这不怪你,你无罪,罪在顺明帝,顺明帝罪该万死,昏君必然死当其惨。”
院子里。
学子们的明眸中倏然掠过一星炳焰。
一阵杂乱沉重的足音后,四周便归入一片灼烫的火圈中。
火光冲天,肆意妄舞,以眨眼的速度包拢整个书斋。
烈焰映着学子们的脸颊,拂过学子们的身形,吞噬学子们的叫嚷声。
叫嚷声渐渐平息,学子们纷纷随官兵们出得院门。
只留下身后一朝之间化成火海的书斋。
陈年木柱半支喷出火丛,颓然扑倒在地。
碎成两半,焦枝成灰。
火丛更是旺盛,直接让通往出口的逃生路缩小了大半截。
火势犹如猛虎,浓烟滚滚,蔓延向上。
书房堆书如山,到处皆是易燃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人直咳嗽。
何逸钧浑身发烫,骨肉即将溶化、即将炸开了一般。
眼睛被熏得淌出越来越多的泪花。
周围极热,就连泪花都在散发着一股灼肤的热气。
泪水顺着何逸钧的脸颊款款落下,模糊了何逸钧的双眼。
与浓烟隔着一帘灼泪的距离。
何逸钧只知道郑竹暮闭眼安详端坐在他面前,不知道身旁的余久择是否现在还在他身旁。
他还拉着郑竹暮的手。
郑竹暮甩开何逸钧的手,道:“走开!”
“不走,你也不要离开我……”何逸钧伸手往前方浓雾中抓去,正想把郑竹暮抓出来,与他一同跑出书斋。
可当他刚伸手出去,前方便有一只手探了过来,硬生生地往何逸钧喉咙间戳去。
何逸钧被熏得脑袋昏昏,又挨这么一戳,顿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禁垂下伸出去的手,浑身原地卡顿了一会儿。
何逸钧有些站不住脚,往后一倾。
这时忽然又冒出一只有温度的手握住了何逸钧的手臂。
这双手力气极大,把何逸钧往后一扯。
何逸钧就这么被轻而与举地扯了过去,连连后退几步。
脚后跟又突然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拦住了去路,狠狠地绊倒了何逸钧。
何逸钧在地上狼狈滚了几圈,手时一顶,算是把整个身子给固定住了。
此时的空气没方才那么熏,何逸钧了然自己已出了书房。
何逸钧不停咳嗽,才睁开眼睛,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观察四周状况。
四周都是浓烟。
烟下方便是一片火海,火海最茂盛的则为书房。
因为书房堆放了很多书。
何逸钧趴在地上,模模糊糊地往书房方向而去。
一只温度尚存的手又冒了出来,死死握住何逸钧手臂,不让何逸钧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