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你怎能说走就走,你是教书先生,教书是你的责任,你怎能对自己放纵不管,你出京,你怕谁,隐居山林你躲着谁。”
“你当年当着京师所有人的面口口声声说你一辈子扶持书斋,一步步让书斋走下去,书斋建成后你说你决无回头路。”
“而现在呢,难道你忘了,难道你还没认清你的责任,你这辈子还没过完!”
其他学子登时鸦雀无声,不悦而酸心的情绪逐渐被余久择所感化,纷纷死死地盯着郑竹暮,像是要拼命地将郑竹暮的模样牢牢嵌刻在他们记忆中。
郑竹暮道:“你们为什么要挽留我?”
余久择道:“因为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何逸钧道:“郑爷说让他们自行搬书到别处研习,可是别处早没有多少个可研习的地方了,自从晚竹书院建成后,京师开设的私塾越来越少。”
“后来又多出了一个伦安书院,以至于现在还剩下的私塾皆为小型。”
“晚竹书斋闭门后,这些小型私塾就会有更多的学子加入进来。”
“学子多了,念书位置自然不够用,学费自然会大幅度增高,能读到书的人自然会大幅度减少,只有这样,念书位置就够用了,一计解两患。”
“晚竹书斋的学子都知道晚竹书斋闭门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还没顺利结业的学子从今以后读不到书,只能到处借书,按时归还,只能自学。”
“在书中碰到不认识的字和词,也未必有人去指导他们,以至于他们很难理解文章大意,考试时也很难填对答案。”
众学子附和。
郑竹暮不怒自威,正视立在他面前的余久择跟何逸钧,面色波澜不惊,却暗藏令人发怵的深意,语气平淡:
“小友听老一辈人说过的话,是记得的,那么小友想不想知道,老翁当年承诺的那句话,是承诺给谁,小友难道还在以为,老翁的承诺是在给老翁自己?”
“老翁确实不知道晚竹书斋闭门后意味着什么,老翁只知道,没有他,他死了,意味着老翁当年的承诺也就死了。”
“老翁凭什么还要将坚守承诺,坚守承诺,就相当于老翁把多年腐尸立在书斋,又有什么意义!”
第17章
说出后面那句话时,声音明明铿锵有力。
传到众人耳畔时却变得轻如浮云,悠悠地,听得人浑身发毛。
可能是因为郑竹暮决心要离开的原因。
余久择瞳孔紧缩,唇齿愈发干涩枯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郑竹暮。
院里安静了片刻,其他学子心以难平,继续你一言我一句地挽留郑竹暮。
郑竹暮面上严肃,但心里也是不舍得这群围在他四面八方嗡嗡呢喃的学子们。
他长叹一口气,双眸阖了又张,似乎在暗示自己铁了心离开书斋的原因难宣之于口,最后愠恚道:“够了!”
话音落下时,何逸钧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槛上。
垂下眼帘,在心中也跟着长叹一口气。
何逸钧与郑竹暮生活七年,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郑竹暮。
小时候刚来到书斋的那天晚上,郑竹暮还亲口向他阐明他要一辈子扶持书斋,一辈子桃李满园,一辈子冰壶玉尺。
还希望何逸钧长大后可以成为他扶持书斋的下一代人。
何逸钧进了房门,耳畔的声音小了不少。
他来到书桌前,从桌底下木盒中取出一封信,将信置于桌上,心道:“郑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结果你却要我陪你一起迁居?”
这封信全程由何逸钧亲自手录。
信里讲述的内容是何逸钧因为乡思成疾而请假回家的请假条,上面写着:
扰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缘身在书斋,背井离乡,久而不见故里,虽月月家书双鱼,年年锦书回雁,依然解不了莼鲈之念,决定归乡探亲叙旧,望郑先生批准。
落款是何逸钧的名字。
何逸钧只想回去看看邺阳郁府如今落魄成什么样子而已。
何逸钧轻抚信面,像在清理附在纸上的尘埃,又像在思虑些什么。
他原本的打算是趁着郑竹暮不在书斋时,自己将信件悄悄安放在郑竹暮书房桌上,之后便立即拿好已收拾完毕的行李搭车向邺阳城出发。
回邺阳,就应该有足够的盘缠。
何逸钧心头又生出一丝苦涩,不自觉地往堆放在居室墙角的杂物望去。
杂物摆得整齐,其中包括油纸伞、练习题、旧衣裳、烂木盒、破棉被……这些杂物都是何逸钧打算卖出去换取盘缠的。
何逸钧长大后,郑竹暮极少进何逸钧的居室,全然不知道何逸钧早做好了回家的这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