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晃悠照在车壁竹帘上,托脸而睡的小公子不肯睁眼,他皮肤白皙剔透,唇齿鲜妍好看,嘟囔着和侍卫笑叹:“催我的人是小狗。”
是他。
雪荔眼皮一跳。
马车旁的粱尘叫道:“不催你的人是助纣为虐!阿曾,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帮我一起哄公子啊。”
阿曾很有自知之明:“没人叫得醒赖床的伶牙俐齿小孔雀。”
粱尘左右看看,想招呼人帮他一起哄公子。不远处,他看到了北周那一行人,还有“秦月夜”的杀手们。他目光一亮,正要细看,雪荔刷地一下将斗笠重新戴回去,遮住了自己的容貌。
北周使臣:“……?”
雪荔语调平平地发表狂妄之言:“为何要顾忌南周的面子?手下败将,不值得我摘下斗笠。”
北周使臣差点背过气。
他正要训斥“秦月夜”的多事挑衅,声音嘹亮的内宦忽扬起拂尘:“陛下到——”
卤簿仪仗浩荡,龙墀前树立数把青凉伞。长风猎猎,吹得雪荔斗笠白纱飞扬。
神龙殿庑前,呼呼长风打在深青色的凉伞与御旗上,南周臣僚冠冕朝服,肃脸拱袖鱼贯而出。他们跟随玉辂,如疏星伴月,林林待候于宫门之次。
北周使臣眼尖地注意到,乌泱泱的臣属中,南周宰执陆相不在。
恰时禁卫甲胄执戈,声震寰宇,在北周使臣面前高呼:“恭迎陛下!”
仿佛望不到头的卤簿后,珠帘卷起,玉辂车辇下压。南周光义帝着通天冠服,佩白玉玄组绶。他自辇中走出,一派庄肃。
癸未年二月末,春日融和,宝车垂络。光义帝亲临神龙殿玄武门,送幼弟和亲。
太热闹了。
被粱尘扶着的林夜听到各式声音,知道大势不容拖延,懒觉是不能睡了。他努力自我挣扎一番,睁开了眼。
在看到光义帝前,他先看到了挡在身前的“秦月夜”和北周使臣。
林夜目光本随意瞥过,却在看到一道熟悉的白色纤影后,目光慢吞吞地重新飘了回来。
咦?
怎么回事,确实有点熟悉。
第8章 林夜和那斗笠少女怎么弄得……
林夜眨了眨眼。
那戴着斗笠的小娘子触及他某段记忆,实在打眼得让他印象深刻。
雪荔也发现林夜发现了自己。
她气息沉腹,周身绷起,袖中手也握紧一把匕首——前几日从马车中抢来的削水果的匕首,因过于锋利好用而被她收为己用。
雪荔确实没料到南周的小公子会是“故人”。
她肩头隐隐作痛,想到这少年口吐银针想一针封喉的手段。
雪荔想靠这行车队的出行来逃离建业,若是不行,她不介意动用武力。
飞纱拂身,银光若雾。雪荔一边应付自己身后的北周使臣和“秦月夜”的下属,一边眼观八方,判断此地人手和宫墙各处墙头的距离与方位。
她甚至盯着光义帝在护送中走来的身形,想拿此人当人质的话,自己有没有可能逃出去。
但——嗯?
她发现林夜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自己身上挪过去了。
……难道自己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也是,天下戴斗笠的女子何其多,小公子也许宽厚得近乎蠢,根本没把她和前几日的女劫匪联系到一起。
被人腹诽“蠢”的林夜打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对上光义帝关切的目光,还弯起眼眸笑了笑,以示自己无碍。
说实话,昨夜药浴后,他全身痛得没力气。今日能爬起来都不容易,此时林夜不想惹事,只非常光棍地想:不管北周那边戴斗笠的女子身份是什么,只要不现在闹事就行。
纵然他不是真的想和亲,可送亲若送得“轰轰烈烈”,爹娘和祖父泉下有知,恐怕都要笑掉大牙的。
眼下,北周使臣一边拜光义帝,一边打量南周小公子。
他们看不出少年和光义帝的轮廓有多相似。光义帝眉目温润唇纹却深,可见性情并不如长相那样绵善;少年公子则温柔洁净,瞳孔清浅神色无邪,像一盏零落脆弱的美人灯。
一阵风过,林夜掩袖打喷嚏,顿时让北周使臣相信他就是那位“养在深闺”的病美人——风吹一吹,美人灯就要灭了。
满堂审度衡量之下,光义帝只有迎着林夜的笑容,心才稍暖。
他快速上前展示兄弟情深,同时在旁边内宦的提醒下,注意到北周使臣那一方送行的“秦月夜”首领,戴着斗笠,面都不露。
光义帝心中不快。
北周要挟他们和亲,他们因照夜将军的战败而无力,不得不答应。小公子是皇帝的幼弟,北周那一方只让江湖人士送行,甚至不许他们南周的兵马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