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对你重要?”
安德鲁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绊了一下,还是顺着祂的问题答了。她笑了一下,理所应当地道,当然是我自己。
神的目光不曾离开。安德鲁在低处,看不清祂浅色的瞳孔和睫毛,和皮肤相衬得多么冷淡。只听见祂不带感情地念道。
“矛盾。”
安德鲁后背僵了一下,笑容凝固得生硬。
当然矛盾。她说自己最重要,却每一次都把自己推出来做赌注。
气氛短暂地凝滞。
“你在教我做事?”
“你这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做给谁看?虚伪得让人想吐。”
安德鲁缓了缓才站起来。
她被折腾来折腾去,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刚刚吃进去的花是她这几天里除了海水唯一摄取的东西,刚刚消化一会,她才有了点力气。
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不透支自己,连赌桌都上不了。她恨透这幅居高临下的嘴脸,好像她有选择一样。如果把祂的双眼弄瞎、喉咙捅破,让祂感受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让祂五脏六腑都一点点地破裂开来,祂还能不能维持这幅山巅新雪的高贵圣洁模样?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安德鲁等不及了。
祂在乎的太少,能忍,能憋,锯嘴葫芦似的。祂不会主动说些什么乃至做些什么,祂创造一切,建立规则,却从不参与其中,只是旁观。
哪怕祂萌生过主观情绪,也无动于衷,不会为此有任何行动。
前提是,没有她这个变数,改变主的造物们既定的命运。
祂一声不吭,安德鲁脸色不好,现在有求于人的明明是祂。
“回答我,兰阿。”
这喊声附了法术,带着怒意穿透神殿,守在殿外的伊凡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个异教徒怎么敢这样同神讲话,谁给她的权利和胆量?谁也不敢,谁也不能。她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神赋予的。忘恩负义的臭虫。兰阿又是谁?
她的下劣和无耻又到了一个高度,并且卑鄙得有些高明。
她只是想让自己失控,落到弱势,让她如愿以偿。
却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好像她被欺骗,或是背叛了一样。似乎她以为兰阿还活着,然而她到底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清楚。
恶毒卑鄙,凶恶激烈。
祂垂眸,松开五指,看见掌心渗出金色。
“你猜他能不能听见?”
安德鲁猜过最坏的局面是祂无动于衷。一旦祂开口理会,她就赢了。
谴责呵斥,她都想过,甚至跃跃欲试准备同神明博弈。
她谋算得逞,喜悦来不及浮现,就被摁溺到底。
安德鲁在祂身后冷笑了一声,阴郁湿冷得像她那个世界里某种蛇类。
“你猜我们在乎吗?”
她说,我们。
安德鲁不在乎兰阿是否能听见。兰阿不在乎安德鲁是不是利用他。
是啊。是啊。她无论如何也要挡在他面前,他明知自己受尽蒙骗也要拿性命为她的自由垫脚。谁会在乎?
神看了她良久,转身离去。
“去净化亡灵荒野,我答应你一个合理请求。”
创世神早在她尚未重回神界就在考虑是否该让她去净化亡灵荒野。辛格德和她在亡灵相关的法术上都很有天分造诣,辛格德却在祂沉睡时以亡灵为祭,与普罗米交易窃取神界法术典籍,从普罗米身上得到光明之力和空间的信息。安德鲁同样十恶不赦,却从未对亡灵出手,由她来净化再合适不过。
棘手的只有,她不会轻易答应这个要求。她心机深重,必然以此为挟。
安德鲁此时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让她去?亡灵荒野。祂不是有自己独特的“净化”方式吗?
让那些亡魂飞灰湮灭。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瞬间反应道:“我要回家!”
没有像以前一样再顾及任何不确定因素,她脱口而出,寄希望于神明点头。祂不是最公正无私,自诩光明正义吗。
什么她都不要做了。
这个崩坏荒诞的世界,本来就是个笑话,是场噩梦。
梦早该醒了。
祂停了下来。
但祂没有回答,安德鲁攥紧长裙,手中汗水走过掌纹,濡湿布料。
她一生里前所未历的柔软布料的触感,让她有些想吐。
“不过分,不是吗?一开始我的任务不就是找方法回去吗?辛格德回来,我回去,这再合理不过。”
什么仇啊恨啊,她不报了。她要回去。这片该死的土地随它自生自灭,这里的人爱怎么样怎么样,放她回家。
“不。”
“我不会再插手萨特莱特的一切。”
祂气息一如往常平静,话句中又似乎暗含太多沉重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