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低声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我早已离开了山庄。”
“离开了又如何?!你我只会用这一种方式存活。我跟在门主身旁图的是安身立命,你跟在她身边图的是一份解药。我们根本没什么不同,都是随时随地要依附利用他人、依靠寄生汲取养分,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的那一类人。你的血是冷的,骨头里刻着背叛二字,你怎可能活得像个人?!”
不,不是的。
她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说他是她的阿弟,她说他会教他家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她说她会教他何为人心。
他在那村子里生活的这两个多月中,从未有人说他是个奇怪之人。他是果然居的秦家阿弟,他是量药收账的李小哥,他和那村里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对,那小小村庄里装着的才是他的人生、他的世界,眼前这在水雾中扭曲成一团、沾满鲜血的一幕,不过只是一场曾经做过的噩梦罢了。
“住嘴,我让你住嘴。”
“你摆脱不了这种生活的,你摆脱不了!他会找到你的,他会找到你并将你拖回那个地狱!他迟早要找到你的!他迟早……”
玉箫的诅咒戛然而止,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刀锋入肉的声音,后颈随之一凉,脊骨断裂分离的颤动与闷响通过血肉传来,风带起水雾灌进了他的骨头缝里,温热的液体流出,润湿了他的后背。
他白皙的脸上还有些许错愕和怨恨定格在那里,更多的不甘却已凝结在眼底,渐渐被地面上那片蔓延的红色所覆盖。
他再不能转动那颗美丽的头颅,甚至不能勾一勾手指。
当然,他本来也没剩下几根手指了。
突如其来的对抗就此终结,四周只余单调的瀑布流水声。
一双带茧的手将那朵沾了血的纸荷花捡起,随后拢入掌心。
李樵五指并拢,那纸花顷刻间便被挤压变形直至化成一团细碎的粉末。
那些粉末从他指间一点点溢出、随风消失在夜空中。
但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却并没有松开,仍用一股近乎执拗的力气紧紧握着,像是要将那纸花上面的名字也一并捻碎、销毁,直至尸骨无存,再也无人能够记起或是提起。
第132章 洗珠
璃心湖面上,描红着绿的画舫随波荡漾,看起来漫无目的,实则不知不觉间已沿着相同的线路绕岛两圈。
画舫长窗旁,许秋迟缓缓睁开眼。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五步开外,柳裁梧背对着他静静听了一会,然后淡淡开了口。
“这里四面开阔、往来无阻,又不是二少爷的马车,有点动静很正常。”
是吗?可他说的动静,可不是寻常动静。
许秋迟没有继续追问。他知晓若是四周当真有危险,那女子不会比他迟些才发现。
“你泡了可有一刻钟了?”
柳裁梧没有回答。
她的袖子被高高挽起,一双手尽数没入那只描着枯荷的水缸中。
那双很少露出的手腕上依稀可见些许点状暗痕,似是胎记又似是伤疤。缸中红色的小鱼正在她指间绕来绕去,她就盯着那些鱼,直到它们不再好奇、纷纷游走,这才将手从水中抽了出来。
夏日暖风吹进画舫中来,搅动船尾那绿衣女子的衣摆。她抬手拿起身侧木架上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着手臂上的水珠,随后起身向窗边的男子走去。
冷不丁,一只手突然从青竹小几后伸了出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衣摆。
深绿色的料子被抓出几道褶皱来,柳裁梧的身影停住了。
她尚带着几分潮湿的五指猛地收紧,而那青竹小几旁横躺着的人仍全无觉察。
这位自夸乃是海量的梁公子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再没有方才拉着她的手要她唱上一曲的劲头,若是现下将他大头朝下扔进湖中,只怕他也不会挣扎半下。
窗旁传来许秋迟低低的笑声,莫名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笑声显然成了某种不良情绪的催化。柳裁梧嘴角猛地一沉,左膝微曲、狠狠向下压去。
女子身形看着纤细窈窕,可整艘画舫都因她这动作微微一震,一旁的青竹小几瞬间离地飞起又重重落下,刚刚好压在那梁世安的胸口,随后一只素净得无半点装饰的丝履踏在了那竹几上,于淡雅中透出一股戾气来。
细柳化千锋,去势如山倒。女子整个人的重量都借由那只竹几压在了梁世安身上,他挣不脱、逃不掉,瞬间呼吸困难起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像只翻了盘的王八一样划动着四条腿,奈何就是挣不出对方脚下。
许是梁公子粗喘的声音太过刺耳,许秋迟终于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