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笑道:
“有檀香……你开始信佛了?!”
梅生反问:“你又是怎么认出来是檀香的?”
“皇帝不信道,他信佛,宫殿里就是点檀香。每日两个时辰念佛经,间或叫来宫外寺庙里的住持来讲解经文佛法。他基本上不吃肉,爱甜点心,所以一口烂牙,浑身乏力,骨质疏松。”梅含道:“你听说过六道轮回吗?”
梅含所说都是从皇帝那里听来的:“佛经里讲肉体里有灵魂,肉体会腐朽,灵魂则永生。生老病死之后灵魂会脱离肉体,在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中轮回转世。有趣的一点是,佛经里还讲,轮回不是按顺序在六道中进行,纯看生前所做的善恶之业。若是今生虽清贫受苦但行善事,转世说不定有可能成神成仙,做尽坏事品性低劣的人,转世就做不了人,成猪成狗。”
梅含越说越觉得可笑:“皇帝竟然信仰这么荒唐的东西,世人也跟随着相信呢!”
梅生也觉得荒谬:
“虚伪的谎言。”
“但不是虚伪的信仰。”梅含道:“的确有人真心相信着。”
倘若真的有魂魄,真的会轮回,真的有神明佛祖在天上,皇帝自然下辈子做不了人,而他们兄妹,更是连下地狱都不够赎罪的。
只不过是吃一块点心,梅生一整天都皱着眉,捂着胃,积食难受的样子,晚上还久违地招来了困意。
沉睡后她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深潭洞穴之中,双膝都在污水和烂泥之中,外面能看见月亮,霜一样的光线将周围映照得阴森。
潭壁上的土石松动碎裂,从中化形出一个粘着丁点腐烂碎肉的骷髅。
那恐怖的东西散发恶臭,下颚骨上下开合“嘎嘎”作响,朝着梅生走来,好像要咬碎她,吃进其并不能消化,只剩白骨的肚子里!
骷髅站在了梅生面前,白骨之手缓慢抠裂她的胸膛,从里面拿出了心脏,咬了下去!
梅生很痛,知道不过是梦,所以没有叫。
忽然白骨倒下,在黑漆漆的水里隐没,连水花都没溅出来。
潭水里有了什么声音……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数十只,不,应该有数百只,甚至数千只蟾蜍同时在平静的水面下冒了出来,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地在月光下热烈杂乱地叫,它们跳来跳去,蹦到了梅生脸上来,湿凉的蟾蜍皮肤堵住她的口鼻,令她窒息。
她抬手要拽下来这个蟾蜍,然而它就像变异了似的,皮肤上粘液激增,在她脸上拉出一道道青白细丝,极度恶心。
梅生胸口刚刚被掏出来的洞里,一只心脏状的蟾蜍从血肉中钻出来了出来,豆子大小的一双绿眼睛与梅生对望——蟾蜍的眼睛怎么会是这种颜色?!
她头皮顿时发麻!
月光陡然不再冰凉,那轮圆月变为朱砂般的血红,顺着血红的光她抬头看到洞口好像站着个人,她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反正是梦,也没有看清的必要,都是诅咒的妄想。
蟾蜍也越来越多,不断分裂,不断从淤泥水面中蹦动,它们逐渐堆积到了她胸口、她的脖子、她的头颅……
当已经有数万只的蟾蜍将梅生彻底掩埋时,她感到身体轻飘飘地竟然飞出了深潭口。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透明恍惚,已经不是血肉之躯,更像一缕幽魂。她魂魄不断上升漂浮,飘到了月亮上。
红月之中有一座佛。
红色的。
血腥的。
充满戾气的佛。
佛说:
“你有罪!”
还没来得及反驳: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这个虚无的、仅仅是被想像出来的东西!
少来我梦里作怪了!
她猝不及防地从梦里清醒了——
梅生浑身都湿透,苏博握着她的手,惊慌地说:“你流了好多汗!没事吧!”
她甩开苏博:“我当然没事!”
衣袖甩出了水滴,她的衣服湿得很彻底,棉被和褥子也湿了大片,这根本不是汗。
汗液也会有味道,这就是水,仿佛梦中潭底的水被带到了现实中来。
耳边仍有蟾蜍的鸣叫声,不似幻觉……
她听着头疼,捂着头骂道:“去!滚出去给我把乱叫的蟾蜍找出来钉死!”
“外面还有积雪,蟾蜍都没出洞呢,怎么可能会叫?”苏博道:“你是头疼吗?我给你治吧……”
梅生抬眸狠狠瞪着他:
“去找!喊人过来去院子里找!把积雪、泥土都给我翻个遍也要找到!”
离冬日太阳升起还有一个时辰,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府里的佣人们都被叫起来,挑灯在院子里找蟾蜍。没有人听到有什么蟾蜍在叫,简直在胡扯嘛哪里有蟾蜍会在冷成这样的天气里从洞里出来,不得变成冰疙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