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尚未消散,鬼剑已跌进了泥水中。青铜面具摔在地上,露出一张长满皱纹的枯干脸庞。
赵南若低头凝视鬼剑的脸。
尸体湿冷的脸庞上有一点震惊,一点怀疑,还有一点……那似乎是一点笑意,带着蜂尾针毒般的恶意与诡异。赵南若心里升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她抬头看向夜空。夜色浓如泼墨,雷电轰鸣后,刹那的光明里,只见万点白茫茫的雨珠直坠而下,织成密密雨帘。暴雨击打在脸上,隐隐生痛,眼睛瞬间就被模糊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旋不去。
她茫然地想:那个人既然出手了,鬼影应该是必死无疑了吧!可是,鬼剑和鬼影是何时盯上她的?鬼剑说“原来你是相府内奸!”,可见是听了她与大司命的谈话之后才知道的……难道只是凑巧了?
“你不能回去了。”平和的男子声音突然响起。
赵南若猛的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墙下的浑身湿透的男子,失声道:“鬼影他……跑掉了?”
“他死了。”
“死了?”喃喃重复了一遍,赵南若吐了口气,点头道:“那就好。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失手的。”
沈七盯着她的脸,“你可能已经被怀疑了,回去的话太危险。如果你没有去处,我可以为你安排……”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赵南若突然问。
沈七怔了下。
赵南若笑得哀艳,“我宁可你看不起我,或者像上官先生那样冷冰冰的,也不要对我好。我已经习惯了绝望,你千万不要给我希望……因为希望之后的失望更让人痛苦。”她轻轻摇头,笑意酸苦,“我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吗?不是严嵩,也不是他派去灭我满门的人,而是一个陌生人……赵家被灭门的那天,一个黑衣人救了我。我求他带我走,可是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只是个路人,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留给我几个铜板就走了。后来的日子里,每当痛苦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每次想到他,我就恨他一次……如果当初不是他救了我,就没有后来的这些屈辱和痛苦。他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却又不管我……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在世上讨生活,遇到形形色色的恶人,被欺辱,被伤害,这种失望后的绝望你知道有多可怕吗?”
沈七怔怔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赵南若苦笑着,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你千万不要对我好……那会让我恨你……我这样的女人,已经没有办法爱人,也不配被人爱,这样很好……你千万不要让我误会,如果有一天你说你喜欢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七道:“你只为仇恨而活吗?”
“是,我只为仇恨而活。”
“你不打算放弃回严嵩身边的念头?那样做很危险。”
“我这个线人还有利用价值的,不是吗?”
沈七沉默了。良久,他叹息一声,提起鬼剑的尸体,身子轻轻一拔,掠上墙头,湮没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赵南若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笑了,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多情的人,怎么合适做杀手?若不是这么多情的人,又怎么能让你一直捏在手心?上官澜呀上官澜,你可真是一头老狐狸。”她自言自语道,扶了扶头上的斗笠,仪态万方地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第4章 清洗
清晨,杭州府尹的官邸大厅。
八扇排窗都紧紧关闭,窗缝中透进的稀薄光线照在并排摆放的两张门板上,两张门板上各躺着一具尸体,尸体头部上方,各有一具青铜面具。
尸体是不久前在府尹大门外发现的。当时,两具尸体被长剑贯穿胸口,钉在大门上。开大门的兵丁还以为是破布被吹到门上,挂在了上面,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具尸体,吃了好大一惊。
尸体身上有一张短笺,短笺的内容只有一句话:“相爷尊驾来杭,无物以献,特奉小礼,敬请笑纳。”无抬头,无落款。
总管余敬常手捏短笺,神色阴沉地站在大厅上方沉吟。他已年近五十,身材矮瘦,容长脸庞瘦得可怖,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严嵩的护卫一向由他负责,这次随严嵩南下办差,不几天就行踪泄露,被杀手一行中的头号恐怖人物盯上,已经是极大的失职。他调集了近处所有能调到的高手前来护卫,甚至连东瀛高手都调了过来,力求击杀传说的司命杀手以将功赎过,没想到对手如此器张,在相府严密防范之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了鬼影、鬼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钉在杭州府尹官邸的大门上。
鬼影、鬼剑并称祁门双鬼,身法如鬼,剑法似魅,虽不算是顶尖高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竟然一夜之间同时被击杀。对手这份能耐,这份胆魄,真是可怕。这两具尸体,是战书,亦是挑衅,更是扇在他脸上的老大一个耳瓜子。然而,颜面尽失还是小事,办事不力才是相爷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