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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拍摄,骆楷城导演还是一贯的风格,上来就是重头戏。
那是在酒厂彻底被外来资本打垮,谈瓖意志最消沉的时候。
朱稔已经没有了最值得依赖的家人——她的母亲在家庭最富贵的时候病逝,她的父亲则在家庭最风雨飘摇的时刻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儿,从此在世上再无血亲。
朱稔不知道谈瓖的打算。
她想要在原址重建起酒厂,让两家世代相传的手艺,能够东山再起。
她押注在了谈瓖的身上。
在很年轻的年纪,朱稔就看透了婚姻的本质。她一定要嫁给谈瓖,但这不是出于爱情。除了继续履行婚约,将自己与谈瓖强行绑定在一起以外,朱稔再难以找到别的靠山。
于是,还没有出孝期的女儿家,穿了一身红嫁衣,手臂上扎了一段白帛,抓着红盖头就逼着谈瓖要娶她——
这是朱稔与谈瓖距离婚姻最近的时刻。
谈瓖无情地拒绝了,连带着贬低了姑娘家的道德与尊严。
所以,他后来无论怎样机关算尽,都再也无法说服朱稔与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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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拍摄。
慕洛凌靠着院子里的墙根走。
镜头先拍她的剪影。她是清瘦的身材,被火红而沉重的整套嫁衣压着,不见喜色,反而像是套着枷锁将要游街的囚犯。
她走过一扇扇窗户,里面都是黑黢黢的。唯有最靠近东面的那一间,还亮着灯。
灯影摇晃,在慕洛凌的侧脸上镀着一层柔和的光,隐去了女儿家过早苏醒的事业心,只塑造出浮在最浅层表面上的年轻女人,仿佛她就只是没有什么内涵的躯壳。
镜头随后拍她的脸,是离得很近的特写。她的脸经得起这种放大后的考验。
放松的情绪、柔美的五官,好像那些变故都不曾发生过。
她似乎仍然是最初的那个朱稔,活在所有酒厂伙计高不可攀的位置上的朱家大小姐。
纯真,洁白,娇憨。
但她此刻却要送上门去,让自己的自尊心被谈瓖践踏。
慕洛凌轻轻推开了门,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看着里面的情况。
骆晚洲饰演的谈瓖趴在桌上不小心睡着了。
他没日没夜地为酒厂考虑出路。
朱稔还不知道,他找到的是哪一条出路。
朱稔先是盯着谈瓖看了一会儿,他没有任何要转醒的趋势。
于是朱稔安安静静地走进去,把手里捏着的红盖头且先放下,然后放轻动作,悄悄地将油灯拿起来,放到远边的窗台上去。
她的本意是想让谈瓖能睡个好觉,她怕光源扰着他的睡意,让他睡得不安宁。
但当她的影子被灯火映照着从背后投在谈瓖的身躯上时,男人醒过来。
他的困意消得很快,苏醒后他看到朱稔的打扮,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反感。
朱稔见他醒过来,于是只好按照原本的打算提出要结婚。
她并不是一个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循规蹈矩的女孩。
朱稔很聪明,她看到了谈瓖眼睛里的厌恶,但她执意要保全酒厂,她执意不想让自己被谈瓖排除在计划之外,所以她反而主动地走过去,手臂环绕着谈瓖的脖子,她将自己的手贴放在谈瓖肩膀两侧上臂鼓起的肌肉上,然后一点一点,拿捏着情况,慢慢顺着肌肉的线条纹路往下移,直至她的指尖柔软地搭上他有力的手腕。
她的眼睛里含着情,欲说还休。
谈瓖的反应比朱稔预想的要大。他猛地一下就将她推开了。
朱稔反应不及——或者说她故意反应不及——被他推得摔在地上。
慕洛凌这一下是真的摔得很重。
不是骆晚洲推她推得重,而是她自己刻意摔得重。镜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想拍出真实感,她就不能收着力。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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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楷城喊卡。
骆晚洲起身过来扶慕洛凌。
他的手这么递出来,两个人倒是都出戏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金羚奖颁奖典礼上的事件。骆晚洲那时候破天荒地伸手要扶慕洛凌下台,结果她没看到,倒是被路透照片捕捉到。
电影剧本里刻意塑造的压抑感在片场散去。
骆晚洲借了力给慕洛凌,她却站得有点儿费劲。
“没事吧?”骆晚洲问。
慕洛凌笑着摇头,其实是在忍着痛。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场边去,跟着她的助理往化妆间去。
骆晚洲第一时间没看出不对劲。等到他在场边坐了一会儿,听到场务在找常驻医务人员要膏药,才知道,是膏药拿给慕洛凌用的。
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心里莫名笼罩着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