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不记得我的亲生父母的模样,我偶尔能捕捉到的一些幼年片段,只有茫茫大海,不是度假村的湛蓝大海,而是停满渔船码头,视线内都是灰白一片,海水看上去并不澄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夹杂着臭鱼烂虾的气味。”
“那气味,闻久了会让人嗅觉麻木。”
“我大约猜想自己是出生在海边小渔村的,但是我却在内陆的福利院长大,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父母为了彻底丢掉我真是煞费苦心,不惜从海边坐长途车到了内陆,就只是为了将我丢下。”
“很多人在好奇为什么我会确信自己是被扔掉的,而不是旅行途中被拐子绑走的,因为我有关于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最后的记忆。”
“他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已经完全浮现不出来了,但是那天他貌似给我买了最大的糖画,带我去了游乐场,帮我买了幼儿蹦床的票,我在充气蹦床上玩了一整个午后,直到深夜,我才发现根本没人来接我。”
“我记不清那晚我遇到的所有人,包括那个蹦床也只记得是红色的。”
“后来的事情是其他人告诉我的,我被送到了警察局,后来辗转了好几个福利机构,才最终进入安州的儿童之家。”
她就像一个被涂抹了各种颜料的气球,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去讲述着自己幼年,如同将身上的颜料一点点洗濯干净,总算能让人看到几分她最原始的模样。
幼年记忆,说不上不堪,她也没有去放大苦难,而只是当做寻常而已。
一个成长轨迹和寻常孩子截然不同的陶栀子,又如何要求她自信又心安理得地面对他人善意。
那些挂在嘴边的“对不起”“谢谢”,才是她从小到大靠自己探寻出一条道路。
她瞧见江述月的眼中,多了几分隐忍的悲切,他有着很强的操纵情绪的能力,才能滴水不漏地将那些不该出现同情收得很多,可语气仍然多了几分怜惜。
在江述月的声线里,极少夹杂了过多的情愫,可就是这不偏不倚多出来的情愫,才让她的心脏接受到什么讯号,像是被烈日加热了一样,很暖,暖得甚至发烫。
“你的名字,是你的本名吗?”
这么寻常的问话,让她脸颊有些发烫,让她的心思看上去十分可疑,可她分明没有动什么念头。
“……不是,我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可能他们压根没打算给我取什么名字,福利院院长的丈夫姓陶,这是他们给我的名字。”
她从失措中回过神,感觉自己手心有些濡湿,可她分明没在紧张。
“你还有过其他名字吗?”
江述月余光注意她一些不自在的小动作,顿了顿,才柔声问道。
“有过……”陶栀子心跳稍缓,才将声音放得极低,好像在思索如何用语气来美化记忆。
“我被人领养过,但是我自己逃跑了,所以名字又改回来了,后来……也就沿用这个名字。”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明显停顿了一下,像是刻意隐藏掉了什么信息。
“逃跑……是因为虐待吗?”
江述月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寻常,但是又抱以礼貌的探寻,收起了平日里的锋芒。
但就在此刻,陶栀子忡怔地望着他,好像自己
心里之前的猜想得到证实。
原以为她已经隐藏得天衣无缝,但是他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很多细节。
“你应该……没调查过我吧?”她有些谨慎地问道。
“没有。”他的语气是笃定的。
尽管她知道不知道江述月的具体来历,但是很多事情,如果有心调查,压根是瞒不住的。
不过江述月的光明磊落,她一点都不怀疑。
听到否定的回答,陶栀子心里松了口气,这才缓慢地解释道:“虐待是原因之一,不过结果就是,我离开福利院的时候,是无人领养的状态,这反倒自由。”
她提及自由的时候朝气蓬勃,只是语气的结尾处,还是染上了叹息。
“所以这里……就是虐待的痕迹。”
江述月抬起手,精准无误地指向了她的左肩,衣服遮挡下的伤疤的位置。
陶栀子了然地笑了笑,有些意外地说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个。”
原来他并非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他记住了很多事情,并且在她讲述的过程中,一步步复原她,将那些他注意到的细节谜团,一层层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