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德进殿禀告薛廷逸平恩侯觐见。谢临渊的笔尖顿住,立刻准了。
二人进来后,薛廷逸就跪在阶下问:“敢问陛下可有郁娘子下落了?”
谢临渊十分不耐:“干卿底事。”
“微臣与郁娘子虽已和离,好歹也做过四年夫妻,她生死不明,微臣挂念乃人之常情。”
她说完,一旁的平恩侯已脸色煞白,这些话字字踩在陛下痛处,不立刻拔剑斩她,已是心情好了。
然而谢临渊只是沉着脸道:“你有话快说。”
薛廷逸沉默片刻道:“微臣并无郁娘子消息……”
天子的神情骤然骇人,甚至还显出一些被愚弄的愤怒。
“……只是想起一些关于郁娘子的往事,想与陛下说。”
“接着说。”谢临渊取了本奏折来看,似是她的事不值得单独抽出时间来听。
“微臣与郁娘子相识于建宁王府。那时逃离蒲州的马车上,她对微臣说,她宁死也不愿做建宁王的贵妃,因为她已私定了终身。她怕建宁王通天手眼,害她的郎君,才一直虚与委蛇。她还说她被抓回去时,绝望得想自我了断,但想到她的郎君还在等她,就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决心要逃命。后来她逃出建宁王府,与微臣结伴回白山镇时,臣问她,何时准备婚事?她说他还没提,可她心中已经认定是他了,这话绝不能与外人讲,她也怕被世人骂不知羞,倒贴货。可承认真心想在一起,就是卑微低贱么?”
易听雪说到此处,不动声色抬眼看去。
那奏折已经落在案上,天子的手僵硬地垂着,维持着拿取奏折的姿势。
她不敢直视天子的脸,也看不见他神情,唯有冷淡不带情绪的嗓音传来:“你在向她求情?”
易听雪道:“是。臣一直认为,郁娘子看似坚强,实际却是个很脆弱的人,她需要有人真心待她,从前是她的父母,后来是他的郎君,再后来是微臣和刘大夫。如今她失去了所有人,或许还恐惧陛下迁怒,不敢与任何人来往,微臣难以想象,她究竟能走到什么时候。”
那嗓音更淡了:“她行刺朕在先,你却凭空指责朕欲逼死她?”
易听雪垂首道:“陛下夺臣妻入宫在先。”
谢临渊冷笑:“是她背叛朕在先。”
“她从未背叛过陛下!”易听雪忽然扬声道,“就算当年那么多误会,她也没想过背叛!”
谢临渊猛地起身,怒斥:“薛廷逸,别以为朕真不敢杀你!她还没去江都就认得你了,刚离开朕就嫁给你,还敢说不是背叛!出去!”
他说完转身欲走,薛廷逸的嗓音忽然变得古怪而尖细,令他浑身不适。
“陛下,微臣是在建宁王后宅认识了郁娘子。”
谢临渊深深皱起眉,本想怒斥薛廷逸不知羞耻,将做男宠之事扯到金銮殿上,却听一阵束带抽解之声。
他一扭头,愕然怔在原地。
大理寺丞,新科状元郎薛廷逸,扯下七品朝服绣金绿袍,露出青青罗裙,藕丝衫子。
她将头上的双翅乌纱帽取下,恭敬放在一旁,伏地道:
“罪臣易骆之女易听雪,叩见陛下。”
议政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平恩侯深深叹了口气,也跪地道:“如陛下所见,薛……易听雪便是当年被建宁王掳走,下落不明,微臣一直苦苦寻找的未婚妻。”
紫檀木案牍后的那位,久久不言。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二人跪在原处,照进殿门的秋阳,在金阶上沉默地移了一寸。
半响,天子重新坐了回去。
易听雪和平恩侯都感到一股视线逡巡在他们之间,平恩侯默不作声挪动自己撑在金砖上的手,清瘦的长指搭在她略微颤抖的手背上,好似在说,莫怕。
“你可知欺君之罪如何论处。”谢临渊指尖点着案上奏折。
易听雪颤声道:“唯求陛下解开误会,求陛下放过郁娘子。”
下一刻,谢临渊只缓缓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如坠冰窟。
“朕永不会放过她。”
说完,天子笑了一声,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第56章 没收到御驾亲征的消息……
易听雪此刻终于理解平恩侯为何阻止她暴露女子身份。她什么都换不来, 天子冷血至极,无法被诚挚的谏言打动,哪怕半分。
反而使她一无所有。
自古薄情帝王家, 他登顶九五至尊,靠的不是仁慈。
一腔热血彻底凉透, 易听雪跪在地上,耳畔嗡嗡作响。她从平恩侯苍白的指节下抽出手来, 独自按在铜金色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