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闻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眼前人真是傻得天真,她可不就是被条条框框拘着,拆碎血肉再重组,才塑造成了这幅样子吗。
皇帝的打压,太后的厌恶,她连一开始的出生都是不被希望的。
沈筠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缄默。
璟和却好似忽然顿悟,她拉住沈筠的袖子,眼里有摄人的光,连挂在眼角的泪都被震慑到,以至于忘记滑落。
“我有办法,我去求皇帝哥哥赐婚,我要筠哥哥/日日陪着我!”
一语惊人。
好似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抱住了就不肯撒手,无畏却贪心。
沈筠收起自己那点可笑的同情心,推开扯住他衣袖的手。
冬日的阳光也冷冽,照在他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上,更添三分锋利,于是连声音也沁着冰霜,一字一句道:“伦常在上,臣不敢高攀公主,若公主执意为难,臣愿辞官隐世,此后不复再见。”
他宛如地狱中的修罗,手执镰刀,毫不留情斩断她唯一的生路。
璟和大恸,嘴唇哆嗦,似不敢置信如此绝情的话竟能从他口中说出,身子摇摇晃晃,那根吊着她的绳子竟是轻而易举断了,她再无所依,狼狈跌倒在地。
沈筠却是一眼都不曾望向她,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最无情不过如此。
实则行至路上沈筠脑海中仍然在思索这事,虽然此举是直接将无辜之人拽进了棋局,可璟和的身世终有一天她会知道的,只是时间早了一些。
况且,沈筠眼里闪过一瞬暗色,近日来他从未回过璟和的书信,不欲同她扯上干系,可若是逼得紧了,她真做出求段辰睿赐婚的事来,保不齐皇帝为了互相牵制真能同意,到时候覆水难收,又该如何收场?
也罢,已是相对损失最小化而利益最大化的一步棋了。
“你是说他去公主府了?”
池惊鹤这两日被池思洵的事绊住手脚,陡然听见沈筠的行踪不免诧异,但并未放在心上,只想尽快处理好家中事宜,晚上再做回梁上君子,日日揽着人睡觉。
“大理寺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陆一鸣闻言一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日陈随安那老狐狸同他打了一圈太极,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透露,转着圈就是一句话——“池思洵涉嫌城南命案,人死得透透的,仵作正在验尸”,临走还薅了他一顿酒。
等济宁侯出宫才知,涉嫌命案事小,边陲的二十万大军不服从指挥才是真。这是变着法儿问池家要兵权呢。
池惊鹤只好跟父亲和盘托出,原来那日进宫面圣他是交出了虎符才换得皇帝信任,只是段辰睿到底也没告诉他楚云黎的下落,最后还是沈筠透露的。
眼下鞑掳屡屡于平南县挑衅,多次进城烧杀抢掠,平民苦矣。新上任的边陲将军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主儿,但胜在履历清白,是个不偏不倚的中立派,任后打的第一仗即惨败,被敌军以少胜多奇袭击败,勉勉强强总算保住了平南县。
但有池惊鹤战无不胜的先例做对比,一时之间民声载道,朝堂上弹劾的帖子一道接着一道,中立派的劣处终于也展现出来,左右两派轮番轰炸,谁也不肯嘴下留情,那人被批得一无是处。
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要换帅了,可是人选又成了问题。左右两派仍在拉锯,选哪一派都会打破朝堂之上的微妙平衡,眼下时机不对,段辰睿自是不肯轻易动手。大启重文轻武久矣,而中立派里矮子里拔将军也找不出来一个真将军,选来选去只有表面上的“中立派”——池惊鹤可堪大任。
但君心难测,既怕他池家拥兵自重,已收回兵权,又怎会轻易再拱手相让。
此番表面上要兵权,实际是在逼着池惊鹤给他找出一个能指挥得动边陲大军、能打胜仗的合适人选来。
眼下只有一人合适,池惊鹤的目光沉甸甸落在陆一鸣身上。
陆一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将军,那日去大理寺,我恰巧碰到沈大人和陈寺卿相谈甚欢。”
池惊鹤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眉头紧蹙,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若无其事道:“二人本就是旧识,见就见罢。”
他心里装着事,也不说推举陆一鸣任职边陲的事了,只说今日无事让他趁早归家。
是夜。
今夜无星,月亮潜在云层里,半遮半掩,洒下朦朦胧胧的光,料想明日不会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