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心安理得躺下去和段辰睿斡旋:“陛下亲临,臣惶恐至极。”
实在是不知这位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知他非原主,不想着将他这忽然冒出来的“魑魅魍魉”处理掉,反而私自出宫探望,沈筠能不惶恐吗?他可没有说半句假话。
“沈筠,你不必同朕如此生分。朕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既然你有他所有的记忆,那么你就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明白吗?”
屋内忽地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股寒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险些熄灭,这股寒风劲儿是极大的,冻得沈筠不禁一哆嗦。
“你和池惊鹤也该同之前一般,半分不逾矩才好。”
段辰睿说话的语气算得上温和,但其中的威慑让人不寒而栗,沈筠脑子还并未烧糊涂,懂他在威胁自己。
但是,真是令人不爽啊,沈筠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威胁过了。
“陛下多虑了,我同池惊鹤仅有同窗之谊,与我同陛下并无二致。君之谨小慎微,臣自愧弗如。”沈筠冷声呛回去。
段辰睿大怒,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沈筠,你是在找死。”
唇角溢出鲜血,沈筠却并不以为意,他甚至都怠于挣扎,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陛下,三思……而行,我死了,这个人……也就没了。”
他嘴角挂着笑,像是地狱而来的喋血使者,危险迷人而不自知。
段辰睿仿佛被他这幅无谓的模样刺痛了眼睛,猛地松开了手,压抑住怒气,踱步离开床边。
“你所求为何?”段辰睿背对他站在窗边,问他。
沈筠扬躺在床上平缓呼吸,再开口,语气仍旧不稳:“以前大概为求一人,后来又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那便帮我吧。”
“如陛下所愿。”
段辰睿离开了,沈筠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覆盖城墙,装点旌旗,屋外一片银装素裹。
墙角的红梅竟在这样一个寒夜里绽放,池惊鹤发现时惊觉神奇。楚云黎立于他身侧,早就先他一步,探头轻嗅枝头繁硕的花朵,人面梅花相映红。
楚云黎被寻回来时除了受到了些惊吓,无甚大碍,至于惊吓,竟是被一院子忽然出现的黑衣人给吓到的,仔细分辨,原是池惊鹤派来寻他的。
陆一鸣找到人时发现楚云黎正好吃好喝被供在宅子里,闲时赋诗抚琴,好不惬意。
楚云黎向来是这幅天真的、不谙世事的模样,很是懂得及时行乐,有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窥破。
和那心中充满沟壑的人一点也不一样,沈筠从不知他那双自以为沉静的眸子底下满是亟待爆发的悲苦和满腹心事,偶尔灵动一转,又是因为算计,叫人望而生畏。
池惊鹤向来自诩俗人一个,知难而退是人之常情。
况且少年人的骄傲哪里经得起屡屡受挫呢。
看着红梅前的人池惊鹤的思绪却不禁飘至那年春日宴,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他当时站在海棠树下明明那么难过,那双眸子分明在说——你安慰一下我啊。
绒毛般的雪花落在池惊鹤脸上,冻得他一激灵,他猛地回过神,想起来什么,抬脚便走。
“惊鹤,你神色慌张去寻谁?”楚云黎叫住他。
池惊鹤脚步一顿,回过头望向他,眼里有愧疚、有犹疑:“云黎……我。”
“你是去寻沈筠吧?十年了,我知晓你从未忘记过他,哪怕朝堂之上彼此明争暗斗,朝堂之下互相看不顺眼,我知道的,你一直心悦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楚云黎语气里染了几分苦涩。
池惊鹤满脸震惊,一时之间竟不知开口说什么。
“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你中午蓄积起勇气去寻他的话我衷心希望你得偿所愿。”楚云黎轻声道。
“云黎……对不起。”
池惊鹤此刻眼里满是愧疚,他虽从未和楚云黎开口互许终身,但彼此陪伴多年,连他自己也以为此次回朝便同楚云黎戳破那层窗户纸真正在一起。少时懵懂的心意还未开花便被埋葬,日后听闻沈筠娶妻生子后酩酊大醉一场便罢。
可是,这一次沈筠向他走了一步,于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再退缩了。
“惊鹤,你我之前不必说这些,你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我很为你高兴,真的,快去吧。”
池惊鹤观他神色无异,略一犹豫,还是转身疾步离开,没看见向来随心所欲的人脸颊无声滑落的那滴泪。
沈筠睡前屏退府内下人,命令人无召不得入内。这会儿睡熟了,地龙里的碳火灭了也没人给他添。屋内冰冷,只能委委屈屈在被子里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