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腿被人抬了回来,母亲帮他延医问药,他连私奔都做不到了,只好拜托朋友变卖家产,试着解救三娘。
八月十五越来越近, 他越来越绝望。
母亲看不下去,去了楚家讨说法。楚家主母却诬蔑她是娼妓,搞了野种来楚家讹钱。
那天夜里,他的母亲为了自证清白,一头碰死在楚家大门外的石狮子上。
楚家人嫌晦气,将尸体抬到了他家门口,并敲响了门。
他拖着两条断腿滚下床,爬到门外。
推开门,便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母亲。
雨水淋湿了她的衣服,血液从额头一直往下流了许多,被雨水晕染开,好似在她身上开了大片的彼岸花。
她静静地躺在那,已经没了鼻息。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感受不到悲伤的情绪,这一刻,他只觉得不真实。
就像做梦一样,灵魂飘飘忽忽地抽离,麻木地看着惨淡的人世间。
清凉的雨丝扑到脸上,他抬头看被雨幕笼罩的黑色夜空,忽然心有所感。
像是被一种直觉驱动着,他拖着两条断腿,艰难地向外爬行。爬到大门外,爬到巷子口,身后迤逦出两道血迹,被雨水打散,化开。
他爬到了他和她最喜欢的那棵桂花树下。
然后看到他最心爱的女子,吊在了桂花树上。
他坐在漆黑的雨夜里,放声大哭,又纵声大笑。
无人成全我,无人怜悯我,无人记得我。风雨如雾,夜色如波。
我是谁?我是什么?我与那任人践踏的蝼蚁有何不同?
为何有人高贵?为何有人低贱?为何恶毒者享尽荣华?为何良善者受尽欺凌?天何以为天?地何以为地?
什么是道?
阴不成阴,阳不成阳,黑不成黑,白不成白。
玲珑河里流淌着肮脏,千里良田里生长着罪孽。
所有人都有罪,所有人都该死。
这就是道。
在桂花树下枯坐了三个月、奄奄一息之际,他悟道了。
尽管,他悟出的道,在世人眼里,算是一种“邪修”。
但是那又怎样呢,无所谓,反正,他会倾灭这座罪孽的城池。
为此,他抛弃了肉身,甚至抛弃了其余两魂七魄,只余一缕地魂。
这缕地魂里刻着他最深刻的、永不磨灭的仇恨。
地魂附身了城主,成为这座城池最尊贵的人。
他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对他点头哈腰,那个严厉的主母对他殷勤谄媚。
他笑了。
……
两百七十四年。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楚言章大笑过后,说道:“若要我回头,除非天倾地灭,银河倒泄!”他说着,伸手一招,一杆银枪飞入他手中,吓得周围宾客连连倒退。
楚言章持枪跳下朝阙楼,宽大的衣摆迎风飘舞。云轻知道此刻的他非家庙那夜可比,她肃容向后跳了一下拉开距离,直接催动玄剑飞向他面门。
朝阙楼上弹唱的女子们看到此景,吓得花容失色,呀呀尖叫,乱成一团。
楚言章落地后一枪挑开玄剑,枪尖与剑刃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玄剑方撤,江白榆的飞剑又至,楚言章一脚踢飞精钢剑,翻了个身在空中把枪尖往青石地面上一插,催动力量。
云轻对这一招并不陌生,江白榆也用过。青石地面以枪尖为中心形成一片波纹向外扩散,众人纷纷跳散,随后提剑迎击。
一边挥剑,浮雪一边说道:“明明始作俑者是那只金毛犼,你不去找他报仇,干嘛处心积虑的欺负普通老百姓?”
楚言章冷笑:“野兽吃人固然该杀,人吃人,却更加可恨。”
“不是吧你,谁吃人你去杀谁不就好了,你至于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所有人都有罪,自然都该杀。”
“你这人真是……”浮雪一向不擅长吵架和理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程岁晏说:“既然所有人都有罪,那你自己去死一死不就眼不见为净了吗?”
“你说得对。但……我亦有罪。”
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毕竟一枪对五剑,楚言章渐渐不支。终于江白榆一剑钉到他的肩膀,血液顺着剑刃流出,洇湿了朱红色蟒服。
楚言章面色不变,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飞快在眉心叩了一下。
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烟气从他身上飘起,烟气在空中汇聚,最终形成一道魂魄。
一道明亮的、巨大的魂魄。
这楚言章的魂魄飘在空中,有如一个小山那么大的人形灯笼,他身边的朝阙楼,对比之下显得像个小朋友的玩具。
魂体在半空中,遥遥地看向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