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家,爷爷盛满一碗水给她,沧桑而低沉说:“慢点喝,慢点……”
一月的冬,她愣是热出汗,想脱棉服。隔壁邻居过来还簸箕,看到她,“哟,幺妹回来了?”家乡人习惯喊幺儿,幺妹,是对小辈的亲昵称呼。
她,自然是爷爷的幺儿,爷爷叫她幺妹,或者幺儿。
“去大城市生活就是不一样,变白了,还长高了。”
苗锦郁乖乖叫人,羞涩摸脸。等人走后,她偷偷照镜子,去院里光最亮的地方举镜子,“爷爷,我变白了吗?”
她倒是知道自己瘦了,高了。去之前穿的裤子短一截,是阿姨带她去买新衣服。
爷爷眼珠浑浊,却明亮,“白不白怎么了?好好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苗锦郁将小板凳拉近些,“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嘛,爷爷,我比以前好看吗?”
夫妻有夫妻相,朋友也有朋友相,她没意识到撒娇时,不自觉学了宋岭乐几分。
爷爷挪开烟杆,点头,“幺儿不好看,谁好看?我们寨最好看的花。”
苗锦郁笑着起来,将为他带的礼品摆到面前,一一介绍。她每次接电话,宋岭乐都要凑过来接话。
回来时,宋岭乐给爷爷买了一些茶叶,爷爷每次都在电话里邀请小姑娘来玩,来听他吹芦笙。
宋岭乐对哪个国家都不期待了,只一心想和苗锦郁回家。梁司聿逗她:“你不怕留下来做媳妇?”
“留下就留下,那你也留下,找个苗族姑娘娶了呗。我看苗苗挺不错……”
梁司聿没说话,抱枕砸过去。
爷爷的年纪,物欲极低,她兴致勃勃的介绍,他面无表情应好,就放角落落灰。
苗锦郁拿衣服给他,说爸买的,还有阿姨。爷爷细问,她其实很少和人相处,只是偶尔几个周末吃个饭,聊两句。没有坏印象,但也不敢就此笃定是个好后妈。
她说:“只要爸爸开心就好,毕竟我不能无时无刻陪伴他,但阿姨可以。”
说起这,她挺难过,“我也不能无时无刻陪着爷爷,要不然爷爷给我找个后奶奶吧。”
苗锦郁被烟杆打头,“没大没小。”
——
苗锦郁在的日子很忙碌,跑亲戚家陪杀年猪,分肉,熏腊肉,和爷爷坐着三蹦子去县里赶集。她会在酒足饭饱后,村里老人拍掌跺脚,悠悠开嗓唱古歌时,忙拿手机录下来发给他们看。
每次发群里,他们都觉得新鲜,问她是做什么。
寒假结束后,阿姨送她个智能机,一千块。她也成了群里的活跃分子,偶尔参与他们的闲话讨论。
那个寒假,她的分享欲,出奇的旺盛。
每个人都在有空时冒泡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好玩吗?有什么寓意吗?
除了那个少年,他像失踪一般,没有说过一句,发过一次消息。
她从各种细碎消息里知道,他在网吧开黑,在篮球场,在台球室,在排练室,在实验室。也知道他们竞赛初赛,他拿省二,盛临省一,两人和省三要组队参加全国联赛。
诸如此类的消息,是她一点点拼凑。
她没有和他联系过,唯一一次,是大年三十,她给他们私发祝福语,也包括他,梁司聿很久才回,同样话术,没有温度的新年快乐,她没再回。
过年前两天,爸爸回来了,年夜饭是爸爸掌厨,她和爷爷在院子里摘豆角。
爷爷和她商量初一上坟的事,爷爷腿脚不利索,但还是想去给奶奶坟前清野草。苗锦郁劝他在家待着,爷爷精气神好,“要去,还能走。再过几年我也要进去了,不给你奶奶哄好,下去她要骂我。”
以前奶奶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有她的声音,心情不好,骂爷爷。心情好,骂爷爷,苗锦郁哭了,骂爷爷,苗锦郁尿了,也骂爷爷。
她对奶奶印象不算深刻,大多听爷爷讲。最深的印象,停留在五岁某天,奶奶去田间,摔了跤,再回家时,脸上盖着白布。
爷爷想起什么,“一会儿去买点津威明天一起拿去,你弟弟爱喝。”
第27章
老人对这些事,讳莫如深,提起时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好似无关紧要的人。可她知道,那不仅是她一个人心间的伤,永不愈合的伤。
就那么一句,氛围突然沉下去,她说好,将话题转开。说自己在元旦晚会的表演,得到一致好评。大家都来追问她的衣服,有关苗寨的传说
“好多人问我,会不会下蛊,会不会赶尸,我说我不会,他们不信。”赶尸传说来源湘西,他们属于黔东南,简直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