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微坐在那里,拿着纸笔好像在发呆。
“不会画了吗?”
见他太久没动作,苏颐寻咬碎蜜桃糖,计较说:“那你浪费我一张纸。”
钟微说:“我十几年前就画不出任何东西了。”
哪怕是最简单的线条。
钟微最后的灵感与作品是他小腹上那只蝴蝶,在阿飞死后的第八天。从此之后,钟微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但他不会说给别的人听,别人也不应该知道这些私事。
“我画不出来,当我在无缘无故抽风吧。”
钟微略显烦躁地站起身,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裤袋里,笔给放回笔袋里。
苏颐寻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也有些恼火。
他呛了钟微几句,钟微心情恰巧不好,谁都不惯着谁,就差在河边大打出手。但又绷着脸面儿,骂都是压着声音的。
到了后边,钟微也懒得说了,反正苏颐寻也不会懂,于是扭头就走了。
苏颐寻憋着一口气,但还得回去出租屋里——他的东西可都还在里头呢。于是那天晚上谁也没正眼瞧过谁。
因为吵架不做两人份饭那么幼稚的事情钟微做不出来,还是在桌上吃饭,饭菜都摆在那了,苏颐寻也做不出当看不见的样子,捏着鼻子也上桌。就那伸手能够到对面的小圆桌,他俩愣是眼神没对上过,只顾着扒拉自己面前那一盘菜。
属于旁人看了都要发笑的地步。
这对临时的室友冷战了,苏颐寻在城中村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也难得的没有上床。
苏颐寻以为自己会睡个好觉的,但是没有。
他的行李什么的都已经收拾好摆在木板床床脚边上,等到天亮起来他就可以带着他的东西一走了之,离开这个杂乱无边的世界、离开那个如同自甘堕落的神明一般的钟微,这将会成为他三十多年人生中不足为奇的一段露水情缘。
可他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脑海里就闪过无数条弹幕:为什么钟微什么都画不出了呢?
苏颐寻翻来覆去,最后反而还把自己弄口渴了,于是起来喝水,刚出房门就闻到那阵尼古丁的味道。
钟微蹲在那狭窄的阳台抽烟,听闻声响回头,手里夹着的已经快燃尽。苏颐寻走过去,阳台堆着三四个烟头,怪不得味那么冲。
整个城中村旧街安安静静的,也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但也很少照到六楼。
明明那么近的距离,苏颐寻却有点看不清钟微的脸。
他听见钟微哑着嗓子说:“我曾经的爱人,是我的缪斯,是我最钟爱的模特,也是我所有灵感的来源。”
钟微笔下所有的线条都是为阿飞而画。
“后来啊,他死在了我怀里,在只有我们俩的小房间里。”钟微打响打火机,点燃烟盒里最后的一根,没有再抽,而是将烟稍微举起,看着它在自己眼前一点点缩减,就像当年看着阿飞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失去呼吸。
阿飞最后的一句话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钟微……我终于要忘记你了。”
“……我不要再见你了。”
钟微轻笑,笑中苦涩:“我留不住他。”
阿飞是单亲家庭,母亲酗酒,有天喝完酒突发病症去世了。阿飞也没别的亲戚,是钟微顶着不明不白的身份领了他的骨灰将他安葬。
十几年前,同性婚姻还没合法,但在没有亲属的情况下,靠着公证同居关系,阿飞的遗物还是全都到了钟微手上。
其中,里面有阿飞最中意的蝴蝶标本。
那是钟微最后的灵感。
纹身里蝴蝶代表着自由。阿飞也是自由的,但钟微不是。
钟微被困在了十几年前那个夜晚,他走不出没有阿飞的世界。他们曾相爱、也曾相恨,但当一方放下爱恨一走了之,另一方却无所适从。
苏颐寻难言心中的滋味。
“当你遇见那个能让你灵感大爆发的人你就知道了。”钟微轻声呢喃。
就像阿飞成就美院天骄钟微,也带走了那个灵气横溢的钟微。
钟微站起身,处了阳台上的狼藉,路过苏颐寻时说:“早点睡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颐寻就爬起来准备去赶高铁。
他小心翼翼拖着行李和画袋站在客厅,钟微的房间还没有动静,看来是还没醒,苏颐寻就再放轻声音。
七天时间,以后见面仍然是陌生人。
就在苏颐寻即将踏出屋子那一刻,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苏颐寻望去,钟微丝毫不见睡眼惺忪的模样,眼底清明冷静,甚至头发都没乱,苏颐寻怀疑他是早就醒了或者整晚没睡。
对于钟微来说这样的动作有些逾矩了。
七天时间里除了上床时,钟微从来没有过多的肢体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