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汤面不只是要多费时间,吃起来也麻烦。
阿蛮这习以为常的动作,带出了少司君那些近乎沉眠的记忆。
他的确是恢复了记忆。
并非所有都能想起来,可是最主要的回忆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那些记忆,是在看到阿蛮后,才断断续续以做梦的方式回来的。
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也没有所谓过程。
就那样没头没尾地冲进来,撒下一地的片段。
想要拼凑起来并不容易,好在少司君的耐心足够。
只是少司君并不会经常去回忆那些事,毕竟他也从不是那种会沉浸在记忆里的人。
只是此时阿蛮这熟练的动作,却让少司君不由得想起之前的司君。
之前的司君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对于阿蛮来说,是个矜贵的,娇弱又麻烦,需要庇护的人。
他不会下厨,也不会做家事。
虽然会有一手的好画,也很有文采,可在平时的生活上,可真能称得上百无一用。
只是阿蛮愿意养着他。
有时候,也会娇惯他。
司君不喜欢吃面食,阿蛮就少做,可有时候去城中,司君见了,却又说要吃。于是阿蛮就也只能听着他的,带着他去买了两碗。
果不其然,吃了两口,司君就开始嫌烫。
阿蛮好笑,问了摊主要了个小碗,认真给他挑拣出一部分,放在边上晾着,只说等他凉了后再吃。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
司君的衣服不少,比起阿蛮来说很多,那都是阿蛮花钱买的。
应当说,司君身上从头到尾的东西,都是阿蛮置办的。
他挑的,都是好颜色。
司君说,寻常人家不应该有那样娇艳的色彩,可是阿蛮摇了摇头,低声说,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管太多的。
于是,司君就常常穿着漂亮的衣裳。
艳丽的服饰,套在司君的身上,浑然是这衣裳配不上他,可到底也是好看的。
阿蛮每次看到他,就会高兴。
只是他的高兴也不是那么明显,只是偶尔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还有,还有……
少司君自记忆里抽身,意识到阿蛮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现在的阿蛮,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直白。
他对上少司君的视线,不会再尴尬羞涩地避开,而是会迎上来,轻声与他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少司君知道自己的表情应当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平静地说:“阿蛮哪里看得出来我不舒服?”
阿蛮微微蹙眉,像是在认真思考。
“……我不知道。”最终,阿蛮无奈地说,“也不是不舒服,我就是觉得……”他的声音轻下来,不自觉拨弄了下自己那碗面汤。
“……你好像突然不太高兴。”
不高兴?
少司君认真思考了自己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不高兴吗?
可他为何不高兴?
少司君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吃了几口。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种软烂,没有任何味道,吃起来还滑溜溜的难吃东西。
可为什么呢?
少司君忽而说道:“阿蛮,我嫉妒。”
正在喝汤的阿蛮愣住,那抵在嘴边的勺子尝也不是,不尝也不是。
“你嫉妒……”阿蛮狐疑地说,“谁?”
不会还是福王吗?
不能吧?
虽然阿蛮以前是对福王忠心耿耿,可忠心归忠心,阿蛮又不喜欢福王。
他忠心福王,多数是因为暗楼。
暗楼养育过他,尽管是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
而福王是暗楼的主人,那阿蛮自然也会听从他的命令。
可当暗楼带来的恩情逐渐偿还,而福王的手段与方式也让阿蛮不喜的时候,少司君的存在强烈地动摇了阿蛮过去的那些观念,最后彻底背离了暗楼。
从阿蛮意图逃离陈县开始,他就已经彻彻底底抛弃了那段过往。
如果少司君要说他嫉妒的人是福王,那阿蛮可真的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嫉妒我。”
可是少司君的回答,却让阿蛮茫然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将勺子放回碗里,迟疑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阿蛮,我嫉妒我。”少司君平静,从容,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地说。
阿蛮第一反应想起来的却是从前少司君在问起苏喆时的画面,不由得浮现出某种好笑的情绪。
“你难道……和以前那样,觉得苏喆什么的,是我丈夫……哪怕是假的,所以才觉得不高兴吗?”阿蛮摇了摇头,轻快地说,“不是的,苏喆……其实是你,是依着你才创造出来的虚假存在。”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苏喆这个人。
有的仅仅是依靠着过去而创造出来的虚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