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辈子……实在是过的有些艰难。
曹高哥不是长安附近村子的人,她的故乡离长安足有千里,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应该是有耶娘的,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吃穿跟现在差不多……但她已经记不清家里人的样子了。
曹高哥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由头,当年她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被阿耶认为是个男孩,便打算叫高个,希望以后孩子能长的又高又大,结果生出来一个女娃娃,阿耶说名字不能浪费,但高个肯定不能叫了,叫高哥吧,以后挣钱比哥还高。
她们家当年……好像是大哥跟阿耶去送纳税粮的时候,阿耶被那个收粮的官差嘲笑了许久,还上手推了一把,然后大哥忍不住说了几句,那个官差就记恨上了他们家。
哦,对了,她长大以后才知道,这种收粮食的根本算不上官,他们只是跑腿算账的小吏,但因为他们披了一身府衙的皮,便渐渐的成了普通百姓眼中的官差,
当时阿耶应该是跟官差赔礼道歉了的,还送上了不少礼物,那个官差也笑着收下了,他们就以为这件事情结束了,结果后来……他们家被摊派了两个兵役名额,还不能用钱来抵。
当时家里都傻了,虽然曹家连阿耶带她兄弟一共四人,但她大哥也不过十三岁,还因为吃不饱饭长得又瘦又小,压根就不在征兵的条件范围。
但既然摊派下来了,便只能硬着头皮上,最后阿耶还是带着大哥走了,这一走就再没了消息,而阿娘当时刚刚生产完,生下的八弟有一只脚掌是反的,阿娘试着掰了掰没掰过来,便知道八弟一辈子都是个坡脚了。
若是阿耶和大哥在,他们全家咬咬牙或许还能养得起八弟,但看着外面凶神恶煞的衙役,阿娘当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抓起八弟就要往地上摔,即使被大姐及时制止,八弟也哭的小脸青白,看着便是一副养不太活的样子。
“我去拿盆,给阿耶和大哥积点德。”
大姐说的话曹高哥当时没听懂,后来才从村里人的闲聊中明白了什么。
“曹家娘子倒是心狠,亲生的骨肉也能说杀就杀。”
“这也没办法,曹家郎君和曹家大郎都被抓去当兵了,若是这个活了下来,她一个女人要养七个娃娃,非得活活累死。”
“我怎么听说曹家娘子不想要这个儿子的原因是孩子身上有毛病?”
“曹家大娘去河边放木盆的时候我悄悄看了一样,那娃娃的右脚长反了。”
“那木盆可不便宜,也不知道曹家大娘是怎么说服她娘的,要我说啊,弄死个娃娃哪有那么难,直接放到便桶里,再一瓢开水浇上去就完事了,曹家大娘还非得搭上一个木盆,说是顺水漂了没准会被善心人家收养,哪有那么好的命哦。”
“好歹是亲姐弟……”
曹高哥当时年纪小,只是下意识的记住了这些话,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来不及懂事都成了需要负担弟弟妹妹生活的长姐。
在大哥和阿耶走了的第三个月,家里又被摊派到了劳役,按说她们这种男丁十岁不到,成年男子没有的家庭应该是不用服劳役,甚至不用交税的不课户,但这种好事是不会轮到她们这种普通人家身上的。
这次的劳役是去河堤修水坝,可以用钱来抵,但家里的银钱本就不多,要养活大大小小七口人早就入不敷出……阿娘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自己去服劳役,她跟阿耶和大哥一样安慰着大姐,让大姐好好照顾弟妹,她很快就回家。
阿娘回来的的确很快,只是回来的阿娘不再会说话会喘气,甚至都不是完整的了,但她们依旧要向将阿娘带回来的村人道谢,虽说河堤离家只有一日的路程,但帮着带回来明显耽误了正常做工,那人摆摆手只说没事,用曹家的碗喝了一大碗水就匆匆忙忙的回水坝去了。
阿娘是在那边做活的第二天,被从水坝上滚落下来的半人高的石块砸到了身上,等人帮忙把石头从阿娘头上搬开,阿娘早就没气了。
阿娘走了,大姐便撑起了这个家……她撑不住,恰好镇上的王老爷要找小妾,她收拾包袱便去了,卖身银全给了曹高哥,叮嘱曹高哥照顾好弟弟妹妹,等到她站稳脚跟就回来看曹高哥。
两个月以后,一部分的卖身银成了大姐躺着的棺材。
于是她成了长姐,靠着几亩田地的微薄租金,带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艰难的活着。
也就是大姐死后的第二年,大雨让水坝不堪重负,整个县城连带着附近的村子都发了大水,姐弟四个在房子的屋顶上,盼着大水快快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