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忠心耿耿的少年死了,被他亲手杀死的,他死于自己的愚蠢,死于盲目的天真,死于君王的背叛。
时至今日,萧绍荣才彻头彻尾地明白过来,比起发妻被人抢夺的耻辱,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信仰的崩塌,于是他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少年死去,看着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一寸寸地被摧毁,他的灵魂在极致的痛苦中化为灰烬。
“那又如何?”
姬珩始终面容平静,眼中没有丝毫起伏。
“你的忠心,你的爱,你的恨,朕都不在乎。”
是啊,他都不在乎,因为有太多人效忠于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臣民皆为蝼蚁,有谁会去在乎脚下一只蝼蚁在想什么吗?
“哈哈哈……”
萧绍荣发出嘶哑的笑声,似癫若狂,他抬起头,乱发下一双眼睛赤红。
“那陛下还来此地干什么?来欣赏手下败将狼狈的样子吗?现在看到了,陛下还满意吗?”
“朕来这里,是因为有一事不明。”
姬珩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拿在手里,借着烛光翻来覆去地看。
“扶摇之草,长于西南深涧之中,根叶含剧毒,药效发作缓慢,毒入肺腑,则大罗神仙难救,中毒者思虑加重,夜里多梦,甚至幻听幻视,最终心血耗尽而亡。”
银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把玩着刀,笑得阴冷:“你将毒药抹于刀刃上,又将刀千里迢迢地送给能替你下手的人,真是好一条毒计。只是不知,你这招是冲着小九去的呢,还是料定朕会替她挡刀,冲着朕来的呢?”
牢里的人一言不发,他也仿佛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垂头若有所思:“前些时日,小九对朕说,朕不是爱她,只是想得到她。朕原本不在意,可后来却觉得不对,若只是想得到她,朕与你这种畜生又有何异?所以自那日起,朕就一直在想,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想来想去,终究还是给他想明白了。
他将刀插入桌中,道:“还是有区别的。”
萧绍荣嘲讽地冷笑:“说得如此简单,只因她背叛的不是你罢了,倘若有朝一日她背叛你,上一刻还在与你柔情蜜意,山盟海誓,下一刻却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将你忘得一干二净,陛下当真能够容忍吗?”
“不能。”
萧绍荣提起唇角,果然,他就知道,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妻子背叛自己,更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帝王。
可很快,他听见皇帝轻描淡写地说:“杀掉不就好了。”
“既然如此,陛下与我又有什么区别?”
“朕说的是杀掉那个奸夫。”
“……”
“不管是一个,两个,还是无数个,统统杀掉就行了。至于小九,朕会待她更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让她没有朕就活不下去。如果她受到引诱,那不是她的错,都是别人的错,把那些人都杀了,她自然就会发现,还是留在朕身边最好。”
姬珩平静地看着他:“这就是朕与你的区别。”
萧绍荣愣了好半晌,才终于明白,这人是个疯子。他泛起苦笑:“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你而言没有意义,于朕却事关重大。”
姬珩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牢门边,高大的影子完完全全覆盖住了地上的人。
“朕从来不在意名义,只注重实际,守着那点虚名到死有什么用呢?朕喜欢能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可如今朕只要想起,她还在你们萧家族谱上未被除名,她于名义上还是你萧绍荣的妻,朕心里就膈应。知道朕为什么留着你一条烂命么,不是为了治你的罪,哪怕是你死了,靖国公府的谋反罪名也跑不了,朕让你活着到京师,是因为你还欠着朕一样东西。写休书罢,如果还想活命的话。”
萧绍荣转头,目光投向桌上铺设的笔墨纸砚,终于明白了这些东西的作用。他嗤笑一声,神情毫无畏惧,仿佛看破生死。
“要杀要剐,随陛下意。要想罪臣写休书,却是万万不能。”
“不想活了?”姬珩点点头,“也是,似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用处,可你爹娘呢?你们靖国公府满门呢?”
他不屑地看着地上的人:“爹娘养你到这么大,不尽孝都罢了,总得偿还养育之恩。”
萧绍荣神情凝固,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姬珩已经悄然离去,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朕只等你到天明,你好自为之。”
地上的人僵卧良久,像个死去的人一样,半天都没动一下。但最终,他还是缓慢地爬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走到桌前,颤抖着手拿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