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无所逃,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投奔浔阳,期待以这个秘密换回一线生机。
姝婉大婚那日正是除夕,整个庐陵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按理说,她一个婢子出府,盖头一遮,小门一开,也就送出去了,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但我却不肯,偏要孟清玄骑着高头大马从王府正门来迎,刘起拗不过我,寻思着只要不太坏规矩,也就仍由我去。
俗话说,晨迎昏行。
这头太阳刚露个脸,孟清玄就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发,敲锣打鼓绕过大半个建康城,等到庐陵王府门前,已近午时。
姝婉一身白素纱裙,面施额黄妆,看上去清新淡雅,庄重怡然。
孟清玄从我的手中接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小心翼翼地牵出门去。
不知怎的,我心下忽然一空,没着没落的,分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却只觉得想哭又哭不出来。
姝婉小迈一步出门,霎时间鞭炮齐鸣,鼓乐喧天,众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一对新人,人人脸上都喜笑颜开。
人多热闹之时,我一个闪身钻入送亲的队伍,在混乱的人群中挤上一趟马车,再打眼一看,刘起还站在府门前替姝婉送行,并没有发现我的踪影。
不多时,送亲的和迎亲的汇成一队,声势浩大地启了程。
孟清玄穿着一身同样的素纱袍,神采奕奕地骑马走在最前头,而刘起则骑着夸父,慢悠悠地跟在队伍的最后头。
一行人紧赶慢走,总算赶在吉时前到了孟府。
众目睽睽之下,孟清玄躬身钻进喜轿,将姝婉打横抱了出来。
一时间,嬉闹起哄的声音震透了半边天,就连刘起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在此时,我趁马夫不注意,解开拉车的一匹壮马,起身跳了上去。
“驾——”
我勒紧缰绳,扬起马鞭,伏着
身子直往前冲,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往前冲。
寒风似刀,刮得我脸颊生疼,簌簌风声在耳边咆哮,狂风打散了我挽起的长发。
对不起,刘起。
纵使你要禁着我、囚着我,但我也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你是南人,你本该只为宋朝廷效力,你是大宋的庐陵王,你帮不了我,我不怪你。
可我却不一样,我是北人,是大魏的大长公主,我不能对大魏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晃儿没有了父皇,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姑母,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人能帮他。
我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坐以待毙,就像当年不得不救你那样,所以我无论如何,哪怕是躲是逃,也要回到洛京。
我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狂奔出了建康城,这一路上我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想来刘起此时应当还在孟府参加婚宴。
姝婉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孟清玄亦是跟他出生入死过的左膀右臂,这杯喜酒谁不喝都行,唯有他不喝不行。
我会选择在今天这个时机逃走,也是因了这个缘由。
夜深露重,雾霭弥漫。
僻静小道两旁的梧桐已然挂满昏黄,一阵寒风掠过,单薄的枯叶从枝头飘然落下,瑟缩着躲进泥里。
我迎着萧瑟的风声,孤单地往北而行,林中的夜鸟叫声忽远忽近,如嘈杂的暴雨倾盆,搅得我心绪紊乱,不得安宁。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行至一段陡峭的上坡前,树高如盖,挡去了本就不大明亮的月光。
山路崎岖,若是一个晃神,定会连人带马栽进沟里,到时别说是回洛京,只怕我连这山林都走不出去。
我提心吊胆不敢再走,翻身下马,牵起缰绳踱步而行。
可上行之路本就非难走,加之路面坎坷不平,走在脚下还得时时留意,费神费力。
不过多时,我就觉得双膝疼痛难耐,怎么都走不快,坐下来脱鞋一看,脚底竟多出了几个拇指大的血泡来。
我知道,此番情形定是不能再走了,只得寻到一处山洞落脚,将马匹栓在外头,再拾来一些干柴生火。
我走得急,身上除了一些碎银外,什么也没带,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身上有钱却起不到半点作用。
夜静寒凉,山洞里的温度越来越低,那一丁点儿可怜的火苗也越烧越熄。
我捂紧身上的袄裘,缩在山洞的最里头,牙关打颤,浑身发抖,就在这样迷茫又孤寂的寒冷中,我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洞外下起了连绵细雨,雨幕稠密,围着暗灰色的树冠促成一团团浓雾,洞前的水洼映出黢黑的夜空,火彻底灭了,燃尽后的余灰生出淡淡的尘烟。
我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拼尽全力地蜷缩着身体,却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头脑昏昏沉沉的,全身都痛得使不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