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看到了满地横尸。
呼啸而过的风似在嚎哭,往日生机勃勃的惊鸿村遍地疮痍,他拄了个树枝,千层台阶,一步步往上爬。
他和阿容曾经住过的小院已经一月多未曾有人回来,院里落满了枯叶,还晒着几件小衣裳,院角有阿容做了一半的摇床。
江应尘捡起掉落在地的小衣,哭得哽咽。
“阿容,阿容……阿容!”
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接着往上爬,阿萦的家中只有院里散落的一滩血。
他爬到后山,他为阿容做的那间小木屋里,有人居住的痕迹。
他顺着山路去找,找到了横尸的阿萦,她的尸身旁散落了一个箩筐,那是他为阿容编的,里面放的全是些丝线。
江应尘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阿容或许会在哪里,他踉跄摇晃,几乎是摔下山的,树枝划烂他的衣裳,山石撞击在他脆弱的人身之上,沿路尽是血迹。
从山上到朝天莲圣地,只有二十几里,他实在走不动,双腿被摔得扭曲,便一路爬过去。
出生便是天之骄子的贵公子,白衣上混的全是血和泥泞,脏乱污垢,宛若疯子乞丐。
他拖着重伤的身子,爬了整整三日,顶着烈日,双唇被晒得干裂,眼前眩晕,撑着不敢昏厥,整整三十六个时辰,终于爬到了朝天莲旁。
那一座小小的坟塚竖立在朝天莲圣地外,圣地内,一株朝天莲含苞欲绽。
江应尘这人从小便执拗,或许旁人看到这座坟,便知晓里面埋的人了。
可他偏不,他要亲自确认,那里面到底是不是阿容?
他跪在地上,白花花染血的腿骨露出来,阿容最喜欢的那一双手也被摔得扭曲,他用这两只狰狞的手抛坟。
兴许因为这里都是沙子,埋葬的人怕风将沙子吹散,挖的坑很深。
他就这么刨啊刨,刨了半日,眼泪落进沙地里,他麻木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江应尘这辈子也就哭过两次。
一次是离开阿容之时,一次是回来找他的阿容之时。
到最后,他跪在坑底,呆滞看着面前裹尸的白布。
说是白布也不准确,这应当是一件女子的外衫,绣着精致的花纹,不像是阿容会穿的衣服,应当是埋葬她的人留给她的。
江应尘揭开了那件盖着尸身的白布。
灵幽道虽然满是黄沙,但没有那些蜥蜴毒虫之类的存在,阿容的尸身靠近朝天莲,未曾被啃咬,也并未腐烂太过严重,她就像是睡着了般,除了脸上爬上的尸青,胸口处早已流干了血的血窟窿,被鲜血染脏的下裙,紧闭的双眼,她完完全全,还是那个阿容。
她的脸颊边放了几块碎玉,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他留给她的玉簪,被击碎了,又被那个下葬的人一块块捡起来,随她一起入了葬。
他疯了。
他看着她的尸身,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因为刚生完孩子便死去,肌肤失去弹性,她看起来仍像是怀了三月孕的模样。
他又笑又哭,用扭曲的手去碰触她的脸,用干裂的唇去吻她的额头,用疯狂的声音去喊她。
“阿容,阿容,阿容啊。”
江应尘试图唤醒她,将她搂进怀里,他想要听她喊一次他的名字,为此他恳求她,疯狂向她道歉。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走,是我辜负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阿容,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阿容,阿容!”
他痛苦想要唤醒她,可唤不醒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神智混乱,一会儿去亲她的唇,一会儿握着她的手打自己,一会儿道歉,一会儿又诉说爱意。
可没人能听到他的话,也没人可以为他擦一滴泪。
他总要清醒的。
他在眼泪流干的时候,意识到她真的死了。
最后,他想到了如何杀死自己。
阿容被捅穿了心脉,他便握着她的手,将一根尖锐的树枝插进自己的胸膛,受她受过的苦。
阿容撑着被震碎的心脉忍痛生下了孩子,每一次呼吸牵扯四肢百骸的痛,每一次用力都是生不如死。
江应尘也碎了自己的心,一根根切断千丝万缕的心脉,躺在坑底,搂着阿容,他们面对面相拥。
他吻上她的额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扭曲的五指与她相扣,阿容的脸颊埋在他的怀中,一如他们过去夜夜相拥而眠。
江应尘为自己的本命剑下了最后一道
命令。
埋了他和阿容。
本命剑推着两边的土堆,一缕缕沙子落入坑底,他已经没有灵力了,与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