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樨点头,盯着他裹着毯子生疏的脚步,像只刚学会走路的人俑般,不由一笑,未几听到公鉏白嚷嚷道:“你怎么跟只熊似的蹦过来了?”
漆汩闻声忙把毯子抖开。
臧初勾着酒盏,笑:“暗地里在算计谁呢不肯叫我们知道。”
“算计你。”漆汩重新坐回座位上,扯出一个礼貌而狡黠的笑,“怎么?不行么?”
臧初:“……”
漆汩还不肯罢休,兀自捧起琥珀,指着臧初指示道:“快!呲他!”
琥珀听话地露出尖锐的牙齿,嘴边的毛上还沾着蛋液,胡子竖得笔直,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喵——!”
臧初:“…………”
公鉏白捧腹大笑,漆汩也笑,低头给琥珀擦嘴巴。
第二天雪停,靳樨再推脱太子懋不得,收拾收拾好,要进宫去拜年,漆汩早早爬起来,等他换礼服,道:“侯爷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靳樨说,“父亲说他最近忙着在山里寻宝。”
漆汩惊悚:“宝藏?!”
靳樨很平静:“估计是风知异动,父亲不方便在信里说。”
“噢……”漆汩揉了揉脸。
靳樨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又恢复了一丁点儿配饰都不带的习惯,他打量漆汩:“怎么就起了。”
“要不……”漆汩犹豫着说,“我陪你进宫去吧。”
靳樨挑眉,而后摇了摇头:“桌上是我写的回信。下午我要跟着太子去神坛,中午就不回来了。”
漆汩见桌上放了一只枯枝,没放在心上,只拣了靳樨封好的信,交给夏山送出去,之后无所事事地发呆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公鉏白说:“我出去逛逛,谁去?”
臧初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漆汩想想,干脆也出来了。
绎丹城一片祥和,乌泱泱的人都涌向大街。
隔着数不清的人头,宫门洞开,子人真一身银铠,容光焕发地骑在马上,带领禁军开道,紧接着是东宫驾辇,铃铛清脆,帷幔沉沉,依稀能看见太子懋与翁寿并坐的身影。
这时,又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
原来太子懋还捎带上了那只美丽的红燕,它足上有一只细细的链子,将它困在方寸之间,由一名低眉顺眼的宫人单独照料,红燕似乎并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难过,只是温顺地待在笼子里,面对所有人的仰视。
这就是神迹,是天子至今仍未等来的神迹。
一如庸层层保护池水中的黑鲤,一如重兵把守的陈国大椿,一如炚大长公主每每执香参拜的玛瑙,都是神灵降世的象征。
就在漆汩的角度,能看见神坛中赤帝神像的头翎,与红燕交相辉映。
一生一死,一兽一神。
第31章 不要回头了。
众位官吏跟在后头,除子人真外,唯独靳樨也同样骑马,在东宫驾辇其后两三步的位置,面无表情,穿得极为单薄,似乎毫不畏冷,冷不丁被看热闹的百姓投了好几朵鲜花,太子懋在轿辇里道:“哥,挺受欢迎的,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靳樨说:“太子殿下,别说笑。”
“阿栊不是说哥你有心上人么?”太子懋问,毫不掩饰他对靳家的打探。
靳樨目不斜视,道:“他知道什么。”
“小孩子知道得可不少。”太子懋笑着说,“哥你不是知道吗,我在阿栊这个年纪都念书好久了。”
靳樨驱马走开了,太子懋饶有趣味地笑起来。
车架在神坛门口停下,以面具遮面的葛霄带着所有巫官疾步走出,都身着巫服,恭迎太子,太子懋说:“起来吧。”
葛霄起身:“殿下请。”
“明年也要劳烦各位。”太子懋客客气气地在轿上说,慢悠悠地下了驾辇,又回头搀扶翁寿落地,那只红燕扑腾翅膀,从笼中飞出,落在太子懋的肩上。
这幅场景显得奇异又合,仿佛顺天应命。
太子懋微含笑意,满意地听见汹涌的人声汇聚成同一句话——“殿下千岁。大肜万年。”
靳樨甫一下马,便敏锐地回过头。
子人真忙道:“怎么?”
靳樨淡漠地收回眼神,摇头,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禁军。子人真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那位鬼魅似的刺客会又突然冒出来,且靳樨好像又并未佩剑。
漆汩注意到靳樨的眼神,心一揪,暗道:要出事!
靳樨为什么会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两条街外。
吴定用左手举着一支足有八寸长的弩弓,箭在弦上,他伏在高楼的瓦片上,像一片无人在意的秋后落叶,眯着眼睛,瞄准言笑晏晏的太子懋。
距离太远了。
太远了。
人头模糊成黑点,驾辇也缩小成指甲盖大小的金箔。